校長談“汽修女孩”走紅：她讓大家在高考之外看到另一種可能

澎湃新聞記者 楊喆 實習生 田玉

00后深圳女孩古慧晶，和大多數同齡女孩一樣，愛看書喜歡攝影，甜美可人的形象令人羨慕。

2019年，從小喜愛汽車的她遵從內心選擇，來到深圳市第二職業技術學校就讀汽車運用與維修專業。入學后，她學習也非常刻苦，除了熟記汽車電路圖，她更多的時間都是一頭扎進實訓室里反復訓練。天道酬勤，她不僅刷新了汽修專業的全校的紀錄，也在今年4月舉行的廣東省職業院校學生專業技能大賽汽車機電維修賽項目奪得一等獎，成為全省第一個參加此類賽事并奪冠的女生。

拒絕標簽勇敢追夢，“汽修女孩”在收獲網友贊揚的同時，也引發了人們對于職業教育價值的再思考。

7月1日，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專訪古慧晶就讀的深圳市第二職業技術學校校長歐陽文偉。作為一名從事職業教育30多年的教育工作者，歐陽文偉向記者描述了這些年他親眼所見的種種喜人變化。而對于職業教育目前仍然存在的困境，他坦言，職業教育的發展仍需社會各界共同努力。

在歐陽文偉看來，古慧晶的走紅不僅因為她打破了性別和職業的偏見，在這個升學季里，她也讓很多人看到了在高考之外成就精彩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而像古慧晶一樣優秀的孩子，歐陽文偉坦言，在他們學校還有很多。作為職業教育工作者，他一直相信，就讀職業院校的學生，不代表就是被淘汰的孩子。雙賽道選拔人才，孩子們都是一樣的優秀，只是賽道不同。

以下是澎湃新聞和歐陽文偉的對話。

【對話歐陽文偉】

職業院校的學生不是被淘汰的學生

澎湃新聞：在很多人看來，就讀職業院校似乎是一種無奈的選擇。有些家長可能會對孩子就讀職校的前途表現出擔憂，您怎么看待這種現象？

歐陽文偉：這個現象目前是比較普遍的，尤其是在現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中。從家長的角度，他們看重孩子的未來。從現實的情況看，有些職業學校的質量比較差，使得畢業的學生難以符合行業的需求，所以他們的工資薪酬、就業待遇以及社會地位都會遇到一些問題。但是，我想這個現象應該逐漸成為過去式了。

國務院2019年印發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明確指出：“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并且對職業教育的改革，包括人才評價管理體制，教師隊伍建設，實訓基地的建設，校企合作、產教融合等做了很多新的要求，這對職業教育發展是重大利好。

其次，深圳是先行先試的“探路者”。去年，《教育部廣東省人民政府關于推進深圳職業教育高端發展爭創世界一流的實施意見》出臺，提出計劃到2022年累計投入100億元支持深圳的職業教育發展，支持創建6-8所國家級優質中職學校。我們學校去年已經申報，是支持創建的8所學校之一。

綜合以上，我相信今后我們的職業教育，無論是政策層面，還是資金層面，包括社會各界對職業教育的認可度，都將有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澎湃新聞：從招生的角度來說，您覺得這些年有什么改變嗎？具體體現在哪里？

歐陽文偉：這幾年，從招生方面，我明顯感到了一些新的變化。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根據我校2020年招生情況的統計表，在錄取的近1000名學生里面，30%的學生超過了深圳公辦高中的最低錄取分數線。很多像古慧晶一樣的孩子，因為對自己的職業規劃、職業前景有著很明確方向，選擇了我們。他們清楚，成才不一定要通過走學術的道路，也可以通過技術、技能的培養，為今后人生的發展提供幫助。此外，我們學校錄取的學生中82.6%超過了深圳民辦高中的最低分數線。因此，不存在有人所說的職校學生都是中考的失敗者，是分數不夠上普通高中的學生。

以往，很多學生選擇就讀民辦高中。事實上，很多學生在民辦高中讀了一年讀不下去，要轉到我們職業學校。這兩年有些學生和家長不再為了“面子”就讀民辦高中，而是選擇了中職院校。其實我們學校有90%的升學率，考取專科的學生占據95%，本科占據5%。今年有32名學生被本科院校錄取，有考取廣東技術師范大學、韓山師范學院和嶺南師范學院的。

只是賽道不同，孩子們都是一樣優秀的。在這一點上，家長的心態也有比較大的轉變。如果說人生是一場馬拉松，無非就是前半場輸了一點。換個角度來講，失敗是成功之母，孩子可以重新規劃人生，換個賽道再重新起步，說不定跑到后來也不一定輸給別人。

澎湃新聞：去年招收的近1000名學生中，您對他們的家庭基本情況做過一個基本了解嗎？與以往相比有沒有改變？

歐陽文偉：我們學校30%是深圳戶口，70%是非深圳戶口。但是這些非深圳戶口的孩子是有深圳居住證的，至少初中三年是在深圳學習，父母是在深圳繳納社保的。

從家庭結構來講，30%是中產階級，70%可能是進城務工人員或者是城市低收入家庭。與以往相比，生源質量也越來越好，這個比例再逐漸往中間靠。越來越多家庭條件好的孩子也開始選擇職業院校。我可以透露一下，古慧晶同學就是深圳光明區的本地生源。

高考之外成就精彩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澎湃新聞：您覺得職業院校孩子的優勢在哪里？

歐陽文偉：他們的優勢之一在于，我們對學生進行專業的技能的訓練，從教育的過程來講，我們提倡在實踐中學習，好過對著書本去看。通過技能訓練提升學生學習的積極性，從而塑造專業技能。比如我們的動漫專業，畢業考試不以書面形式考察，而是讓學生展示自己的畢業設計來評價。和普通高中以分數論英雄不一樣，我們是以實踐的成果來展示學生的能力。

澎湃新聞：從教育的角度來看，職業院校孩子的短板又在哪里呢？

歐陽文偉：他們最主要的短板體現在文化基礎課上。其實來職業學校的學生，根本就不是很笨，只不過在升學的競爭中，因為學習習慣不好，掉隊了。也有可能在小學、初中的教育階段因為成績的邊緣化，慢慢也不用花在學習上了。孩子沒啥問題，只不過教育的方法有所不同。如果來職校的孩子未來想要繼續升學，我們就要不斷加強文化基礎課的教育，補足他所欠缺的知識。

澎湃新聞：學校是如何平衡職業技能培養與學生文化課教育的？

歐陽文偉：我們的教學計劃是依據專業的具體情況來制定的。比如說汽修專業，對動手要求高，所以文化課和專業技能課的比例是5:5。像會計類專業，我們的文化課和技能課的比例是6:4。教學計劃的安排主要依據兩個方面，一是根據專業技術的含金量、技能的訓練量。其次要考慮學生的未來規劃，是以就業為主，還是以升學為主，要進行統籌兼顧。

澎湃新聞：現在中職學校的學生畢業后的主要去向是什么？他們上升的渠道是否通暢？

歐陽文偉：如今我們國家正加快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就讀中等職業學校的學生，若想繼續深造可以去讀高職院校、應用型本科大學，未來還可以讀專業碩士，晉升通道比以往暢通了很多。隨著國家產業的轉型升級，職業教育也告別了批量生產流水線工人的時代，而是注重培養專業性更強的技術類人才。

澎湃新聞：您怎么看待古慧晶同學在網上的走紅？咱們學校像她一樣的孩子多不多？

歐陽文偉：剛開始覺得意外，但偶然中也有必然。全社會在慢慢轉變對職業教育的刻板印象，大家也希望看到職業教育培養出優秀人才。另一方面，古慧晶打破了性別和職業的偏見，在這個升學季里，她也讓很多人看到了在高考之外成就精彩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說實話，我們學校像古慧晶一樣的孩子還有不少。我發現他們都很優秀，視野廣闊、充滿信心、喜歡獨立自考。有的時候作為校長、老師，其實都能從他們身上得到很多教育的啟發。

職業教育的未來需要多方努力

澎湃新聞：從您從業的角度來看，當前職業教育還面臨哪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歐陽文偉：我從事職業教育工作已經30多年了，最難的問題就是解決校企合作的問題。職業教育光靠學校遠遠不夠，需要多方來參與。實話說，現在企業參與的積極性就不夠高，校企合作只有學校一頭熱。另外，就是急需提高職業學校畢業生工資待遇的問題。

澎湃新聞：從全國范圍看，有部分職業院校可能并沒有在學生的職業技能培養上有較大的投入，您怎么看待這個情況？

歐陽文偉：確實存在這個現象。尤其是在經濟欠發達地區，這方面教育行政部門、人社部門在審批的時候應當從嚴把關。從某種角度來講，職業教育投入要比普高投入大得多。比如，我們學校為了加強我們汽車專業實訓環節，這兩年都投入2000多萬了，因為產業和技術都在不斷升級。但是在一些經濟欠發達地區，對職業教育的資金投入不夠，就很難培養出與時俱進的專業性人才。此外，從學校本身來說，還是需要加強自身的內涵建設，提升辦學質量。現在職業學校吸引好的老師還是有難度的。隨著產業不斷的升級，也要引進掌握新技術的教師。

澎湃新聞：未來如何進一步提升職業教育的水平呢？

歐陽文偉：一方面學校會和教育行政部門一起，提早謀劃，開展學生職業生涯規劃的啟蒙工作。二是進一步深化校企合作，鼓勵各種類型的知名企業參與到校企合作中來。深圳這邊做得比較好，華為、比亞迪、中興通訊等大企業都跟高職院校進行合作了。我們畢竟是職業高中，沒達到這種企業的要求。但是，既然高職院校已經邁出這一步了，我們也希望下一步政府通過立法鼓勵更多的企業參與到校企合作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