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于上青天”的古蜀道為何如此重要？

7月25日，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廣元市劍閣縣考察了翠云廊，聽取古蜀道發(fā)展歷程，察看千年古柏長勢，指出要把古樹名木保護好，把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好。

蜀道對溝通中原與西南地區(qū)，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維護國家統(tǒng)一發(fā)揮著怎樣的作用？蜀道沿線豐富的自然文化遺產(chǎn)，具有怎樣的時代價值？近日，“道中華”專訪了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馬強。

道中華：何謂蜀道？這一交通網(wǎng)絡包括哪些道路？

馬強：傳統(tǒng)意義上的蜀道是指周秦漢唐時期從長安(今陜西西安)翻越秦嶺、大巴山，經(jīng)過漢中盆地通往成都平原的古道交通網(wǎng)絡。

其中，秦嶺段主要有故道(陳倉嘉陵道)、褒斜道(唐宋改道后在明清時期又稱“連云棧道”)、儻駱道(又稱駱谷道)、子午道與陰平道。陰平道由隴南文縣翻越摩天嶺入蜀，因三國時期魏國將領鄧艾經(jīng)該道奇襲蜀漢在歷史上名噪一時。

經(jīng)漢中盆地大巴山的古道主要是金牛道、米倉道與荔枝道。荔枝道與楊貴妃喜食新鮮荔枝而建起的運輸驛道有關。蜀道因此號稱“北五南三”。蜀道許多地段蜿蜒于秦巴山地的河谷險峽之中，須伐木架棧行走，故蜀道在詩人筆下又稱“棧道”。

此外，峽江古道、川滇古道、川黔古道、川藏古道等都屬于廣義上的蜀道。

道中華：提起蜀道，人們會聯(lián)想到李白的“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蜀道是如何開鑿創(chuàng)建的？

馬強：蜀道最早通行的故道(陳倉嘉陵道)，也就是王國維認為青銅器銘文《散氏盤》中的“周道”，在商周之際已經(jīng)通行。其絕大部分地段是在先民沿嘉陵江河谷自然踩踏的基礎上形成的。故道迂回偏遠，但基本上可以沿河谷地行走。

蜀道的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金牛道諸多地段經(jīng)過險江峽谷，先民們發(fā)明了“棧道”，即在臨江石壁上開鑿棧孔，插木為梁，立水為柱，架設橋閣以通行。這是棧道的一種主要形制。

但是，秦漢三國時期的棧道近水架設，一旦山洪爆發(fā)，很容易被洪水沖毀。大致從元代開始，一些路段由插柱架橋的“棧道”改為以土石為主的“碥道”，即在山上開挖土石成道，盤山而上?！绊艿馈北P旋升高，有的高至山頂，險峻程度較之棧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東漢初期，朝廷詔令拓展褒斜道，先民在褒斜道南端出口開鑿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人工山體隧道“石門”。據(jù)史志記載是采用“火焚水激”的辦法開鑿而成，即用木柴將山石燒紅，再潑上冷水致使巖石炸裂，再開山鑿洞。

道中華：在中國古代，蜀道對溝通中原與西南地區(qū)，發(fā)揮著怎樣的作用？

馬強：巴蜀及其所連接的貴州、云南、西藏等地區(qū)，在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蜀道在中國古代長期承擔著溝通國家政治中心與西南地區(qū)的交通干道的任務。

我國是世界上最早建立驛站傳遞制度的國家之一，歷朝歷代都十分重視蜀道驛站的建設和管理。明清時期，30到40里設一驛，10到20里設一鋪。直到現(xiàn)在，四川省廣元市劍閣縣境內(nèi)還保留著很多帶有“驛”“鋪”的老地名。蜀道對中原王朝治理西南地區(qū)有重要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意義，特別是在維護國家統(tǒng)一進程中發(fā)揮過十分重要的作用。

例如，蜀道是內(nèi)地通往川藏的交通要道，在清代，中央使臣入藏往往取道蜀道一線。雍正十二年，果親王愛新覺羅·允禮護送達賴喇嘛歸藏取道陜川蜀道過川入藏；清代乾隆平定大小金川叛亂期間，清廷多次下詔維護川陜蜀道交通暢通，以保證糧草軍餉運輸。

蜀道還是連接西北絲綢之路與西南絲綢之路的重要紐帶。蜀道自陜西寶雞向西北可經(jīng)甘肅隴山、天水、蘭州，連接西北絲綢之路；向西南可沿連云棧道經(jīng)陜西漢中、廣元進入云南，連接西南絲綢之路。

道中華：蜀道沿線豐富的自然文化遺產(chǎn)，在今天具有怎樣的價值？

馬強：蜀道歷史悠久，文化積淀十分豐富，是一個歷史文化遺產(chǎn)的富集地帶，包括古代山地道路工程技術(shù)、古代行旅文學、古代書法史、古代軍事遺產(chǎn)、古代移民通道等文化遺產(chǎn)。

其中，蜀道文學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魏晉南朝樂府詩中即有“蜀道難”這一詩題，內(nèi)容多描寫蜀道的艱險難行與旅游者的悲傷。宋人郭茂倩《樂府詩集》收錄了南朝梁簡文帝《蜀道難》二首。唐宋時期蜀道文學興盛，這一時期大部分著名詩人有過蜀道之旅并留下詩文。李白的《蜀道難》，杜甫的隴蜀羈旅詩，白居易的巴地詩，元稹的巴蜀雜，薛能、孫樵、韋莊等人的蜀中詩，宋代蘇軾父子、范祖禹、黃庭堅、陸游、范成大等也留下了一些蜀道詩。

此外，蜀道石刻文獻在中國書法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漢代石刻書法十分稀少，著名的漢隸“漢三頌”，即甘肅成縣天井山麓的《西狹頌》、陜西略陽靈崖寺的《郙閣頌》、陜西漢中褒谷口的《石門頌》都較為完整地保存至今。

在漢中褒斜道南端褒谷口還有北魏書法經(jīng)典《石門銘》(魏碑)及兩宋明清大量文人留下的石刻題記。這是中國書法史上珍貴的石質(zhì)標本，清楚地反映了從漢隸到魏碑再到宋代楷、行書的演變過程和軌跡。

在生態(tài)方面，蜀道劍門山區(qū)適宜柏樹生長。千百年來，當?shù)匦纬闪嗽灾舶貥涞膫鹘y(tǒng)，由此形成了川北最大的柏林區(qū)。劍閣縣境內(nèi)現(xiàn)存古柏7778株，平均樹齡1050年，其中最年長樹齡約2300年，被稱為“蜀道奇觀”和“森林活化石”，具有重要的研究保護價值。

如今，蜀道還是一條極具開發(fā)潛力的文化旅游地帶。蜀地古史傳說遺跡、三國文化古跡、古代軍事著名關隘，如劍門關、白水關、天雄關、陽平關、大散關、武休關等，都是現(xiàn)代蜀道保護與文旅開發(fā)的重要資源。

受訪者簡介：

馬強，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蜀道文獻整理與研究》首席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