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發生在臘月廿九的特大別墅被盜案，悄然奪走東湖民警春節全部休假。嫌疑人作案狡猾老道，來無影去無蹤，偵查異常棘手。令人意想不到的，這個犯罪團伙13年前就曾是東湖分局的“老對手”。一場正義與罪惡、智慧與意志的較量拉開序幕。
“哪怕追影子，也要盡快追出他、捉住他，還居民安全感！”置地有聲的誓言后面14個無眠無休的日夜，苦追線索，奮力突破，周密圍捕，面對面過招，一個個精彩的瞬間抽絲剝繭還原“無影大盜”真形，東湖警方由此成功偵破跨省作案的別墅大盜。
現場抓獲兩名嫌疑人
來無影去無蹤，年年春節光顧小區
2019年2月3日，臘月廿九，狗年最后一個工作日。往日車水馬龍的江城街頭，車流明顯變小，人影略顯稀疏，不少飯桌團圓飯熱氣騰騰，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對于堅守在崗的武漢市公安局東湖生態旅游風景區分局民警，再有幾個小時就可以回家輕松過年。
當天中午11時30分許，一個110報警打斷了這平靜的節奏。
“我是一個別墅管家，今天來替房主收拾屋子，屋里被偷了，丟失不少值錢東西。過年了，真窩心！”報警電話是從東湖環境悠美的華僑城小區打來的。
這是個物業管理規范、防范措施也比較好的小區，一年到頭少有刑事警情發生。小區視頻監控探頭不少，把監控錄像調出來看看，說不定就能找到線索。首先來到案發中心現場的是湖光派出所民警陳楓、鐘兆平。凌晨五點多鐘，他們反復勘查別墅內外，奇怪得很，嫌疑人十分老道，進出別墅的路線沒有留下明顯痕跡，更不可思議的是，別墅及周圍探頭全都被他成功避開，視頻監控資料連個影子都沒有錄下。別墅內部，整整齊齊并無大的翻動，但名牌包包、兩件純金擺件以及3串珍珠項鏈等價值不菲的物品不翼而飛。
“一個高超的老手！” 緊接著趕到的現場是分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張鵬，根據案件種種特點回憶起一年前發生在同一個小區讓他們頭疼的另一起別墅盜竊案。
那是2018年元宵佳節，陽歷3月2日，一個外地商人購置的獨棟別墅，全家老小7人在此相聚，夜間鑰匙掛在保險柜忘了取下，清早房主人發現保險柜被人動了手腳，柜內20萬元人民幣、8萬元美金、3塊名表、價值50萬元的定制版卡迪亞項鏈以及20多件金銀首飾被一掃而空。案發后的40多個日日夜夜，民警沒有一人休息，沒有一人休假，結果連賊影子都沒捕到。這是分局近年唯一一起沒有攻克的大案。分局刑警整整一年都憋著一股氣。
“兩個現場給我一個強烈的信號，應該是同一人所作案。”張鵬告訴記者說，“當時，我就想，這個春節算是泡湯了。”
除夕在即，歸家心切的外地輔警有的提前倒休，已經踏上了離漢的列車。“全體人員立刻歸隊，全部參加專案偵破！”分局局長汪紹元不得不狠下心來下達這道命令。不得已，大家紛紛十萬火急地又冒雨從外地趕回隊里。分局刑偵大隊、湖光、聽濤、磨山、落雁、吹笛、水上派出所等單位精干警力共30多人一起上案。分局局長汪紹元、政委梅平帶頭棄休，由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黃天立牽頭組織，全力開展破案攻堅。
嫌疑人詹A某在審訊室里接受訊問
數百個探頭視頻沒有他的影子
臘月廿九、除夕，地方省臺、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紛紛開播，家家戶戶圍坐桌前開懷暢飲、開心欣賞文藝節目，參加偵破此案的民警、輔警此刻也正坐在屏幕前，不過，辦公室的屏幕上播放的是案件現場視頻監控錄像。
燈火通明的刑偵大隊視頻室內，20多臺機器片刻不歇。副大隊長計敏打印了兩張區域地圖、數張表格貼在白板上。專案組民警在反復踏勘作案現場及周邊地理環境后，排除“無影大盜”通過水陸逃竄的可能性，大膽推測其通過陸地逃竄的方向和路徑，隨即明確視頻追蹤的范圍。
“我們先對照地圖，將視頻搜索區域進行劃分，每發現一個有價值信息就在另一張地圖上作出標注，從而鎖定他的軌跡。”計敏詳細講解追蹤的策略，“每個民警、輔警都要簽訂責任狀，每個區域、每個探頭，誰排查視頻誰簽字負責。案件破獲后，實行倒查，一旦發現應該排查而沒有排查出來的視頻，責任人予以嚴肅追責。”
警令狀一簽，視頻室氣氛異常緊張起來，人人肩上的責任沉甸甸，那屏幕上一晃而過的身影、模糊閃爍的亮點，可都不能輕易排除。此時，計敏的母親身患癌癥正要住院手術，還指望他休息時照顧幾天。計敏十分愧疚地在電話里給父親道歉，希望父親諒解并能代為好好照顧母親。剛剛病愈出院的聽濤所刑偵副所長王槐林獲悉警情，帶領所民警一起收集轄區有關單位自建視頻。
記者好奇，為什么采取如此嚴格的措施？原來一年前的“2018.3.2”盜竊案已經讓大家見識過這個“無影大盜”的功夫。
他明明出現在現場，還留下一些痕跡，但從中心現場向外圍3公里、5公里，視頻監控看不見他的影子……他像突然遁形的魔術師。他非常狡猾，有作案后清掃現場的習慣，以至于在“3.2”案件的勘察過程中，連出入口都無法確認。
案件調查中，巧合一個接著一個，8個高度疑似作案的人員接連浮現，又全被查否。
“案子沒破，功夫比破幾個案子花得都多。”
嫌疑人為使別墅內的視頻監控失效，切斷了電源，民警恰恰在此處檢測出司機的痕跡，受害人家里的保姆是其司機招聘而來，保姆居住的地下室天窗正好對著別墅大院，院內只有這個天窗才能往外傳遞物品，正月十四保姆從老家回來沒有直接回別墅，不知何事獨自在外。次日就是案發日，司機和保姆有可能涉案嗎？
民警前往幾十家典當行調查是否有被盜物品被典當，案發次日正好有人在一個典當行典當一塊與被盜款樣一樣的手表……
案發當天，一個前來小區給珠寶公司送首飾的業務員，與“無影大盜”幾乎同時進入小區，又在送完貨后，同時離開小區，小區視頻拍下的他，曾出現在失竊別墅附近。為了弄清這條線索，民警視頻追蹤20多公里，追至魯磨路查到其下落，找到其不具備作案時間的依據才算作罷。
舊案未破，又添新案，辦案的艱難可想而知，從局長到大隊長，到偵查員，到輔警，沒有一個人心存半點僥幸。
2月4日凌晨四點氣溫低于零度，煙雨濛濛的東湖邊，陣陣寒風襲人，只見一個中年人在冒雨在湖邊走來走去，又不時趴在小區院墻上，細心查找可能被遺忘的痕跡物證，汗水雜夾著雨水弄得他滿頭濕露露的，他是分局局長汪紹元，他在仔細勘察現場并帶領民警做偵查實驗。接下來的日日夜夜，每名參戰人員每天連續工作15小時以上，除了看視頻就是看現場，數百個探頭拍下的3000多個小時視頻信息看完了，除了門口一處逃跑的身影，其他一無所獲。
東湖分局局長汪紹元凌晨四點勘察現場
一個“亮白點”終于給破案帶來曙光
難道案子又要“黃”了？專案組民警誰也不愿認輸，他們圍坐在一起探討思路，并請來了市局刑偵支隊等有關部門以及視頻支隊視頻專家韓超大隊長和東西湖分局“洪玲工作室”給予支持指導。
2月12日，民警周浩在協調洪山區公安分局調看洪山區歡樂大道禮和路口附近的一個二級探頭時，發現探頭拍下了一個奇怪的“亮白點”。那是2月3日7時52分，屏幕上的“亮白點”起初一動不動，隨即向小路里面移動了一下，然后又折返出來，被一輛牌照為鄂AT4***的白色福特轎車接走了。
那個“亮白點”究竟是個什么人呢？如果他在等車，不是走到二三十米外的大路口等更方便嗎？即使不走出來，也沒有必要向里走呀？一切異常必有文章，周浩反反復復將這段有“亮白點”的一分鐘視頻看了數十遍。此刻，距離發案已過去8天8夜，周浩的眼睛熬得通紅通紅，他果斷推測這很可能就是嫌疑人。
像迎接日出的人們在漆黑的夜里盼到了天邊的魚肚白，黎明終于來了！去年連個影子都沒追到，這回總算有了抓手。專案組安排民警調查這輛給他們帶來驚嘉的福特車，原來是一輛網約車。
“那天早晨我接了一個剛從綠道散步出來的人，沒有半點不對啊？”司機未起半點疑心，本該驚魂不定的盜賊在司機印象中氣定神閑。
民警追溯其逃跑線路，原來別墅區外只有一條馬路，監控設施齊備，但盜賊來去均故意避開馬路，選擇馬路外湖邊草地和樹林。穿過前方不遠處一個橋洞，盜賊繼續在小區院墻外和湖汊之間的樹林里步行，直到臨近湖邊時，他又順勢竄入一敞開的園子，穿出來便到等車的路口，整個路程3公里，有一小段只有二三十公分寬，夜間無燈又慌亂地踩上去，很容易掉入湖中。
緊緊抓住這個突破口，專案組民警循線走訪調查，終于發現這名男子下車后在武昌楊園四美塘附近駕駛一輛車牌號為鄂AGF***的小轎車離去，車主及其關系人的信息快速浮現出來。
負責外圍走訪調查的民警通過保安也收集到，2月3日清晨，盜賊翻越小區院墻時觸碰了院墻上的報警設施，保安追攆出來，有個逃跑的男子罵了一句“漢罵”，判斷應該是武漢周邊郊區口音，排除了跨省跨市流竄作案的可能。
民警匯集各條線索，一齊指向黃陂蔡榨詹氏兄弟二人。
“這個哥哥詹A某不就是13年前栽在咱們刑偵大隊手里的對象！”刑偵大隊不少民警有些興奮。果然，詳細的檔案資料很快調取出來，2006年，詹A某因盜竊東湖轄區一個高檔小區被抓獲，因數額巨大，后被法院判處11年有期徒刑。那次落網，他認為有同伙“出賣”他，這次作案他的搭檔變成自己的親弟弟詹B某。
作案歸來直接鉆進警方布好的“口袋”
“通過警情分析發現，詹A某非常狡猾，他近來選擇的作案地點比較荒僻，易逃竄不易布控。”對于“老對手”刑偵大隊大隊長趙陽絲毫沒有“輕敵”，“我們發現他作案有規律，周末的雨天，必然出動。”。
詹A某走上歧途以來，只偷高檔小區和別墅區，盜竊的物品多為現金、首飾、名牌包包等等體積小、價值大、易轉移的贓物。他心思縝密，為確保每次作案安全，從不直接到達現場，而是駕車來到距離中心現場5-10公里開外的一個精心踩點的地方。與詹B某會合后，他們換上作案的衣服、鞋子、帽子和眼鏡，偽裝成務工者等不同形象，再叫網約車把他們送至事先踩好的可以進入中心現場的某個路口，步行進入小區。得手后，他又原路返回路口，叫輛滴滴回到停車附近處，直到滴滴離開，他才會放心地駕車逃離。
專案組盯上他的第3天又一個周末了，外圍調查發現詹A某從其居住的黃陂區又向市區奔來，并到獅子山北路與南湖大道交匯處停靠車輛。他又要開始作案了！這一次專案組認為收網時機成熟，準備人贓并獲，一網打盡。為此，圍繞車輛停靠地點，在反復踏勘的基礎上，專案組精心制定了抓捕方案。
2月15日晚，抓捕集結號吹響了！專案組通知30多名參戰警力兵分5組備勤待令。獅子山一帶新建小區和老舊宿舍林立，小區院內及馬路上停泊的車輛甚多，千百臺車里必須快速篩出目標車輛。一組民警出去頂著寒風冷雨步行3個多小時，逐個小區、逐條街巷掃視，接近凌晨轉鐘時分，在珞獅北路的一條小巷里，目標車終于找到了。每個民警凍得瑟瑟發抖，手腳僵硬，卻都在現場搶抓戰機。查勘地形，布置觀察哨，選準布控點，專案組快速安排4個抓捕組根據現場特點布下一個“長口袋”，無論兩名嫌疑人從何路口返回，民警都會第一時間發現，并切斷其后路。最后留下一個機動組專門在目標車附近布控觀察。
清晨，蜷縮在車里整整一夜的民警，鍥而不舍地在等待，“也許決勝就在下一分鐘！堅持！堅持！共鑄東湖精神！”他們發微信互相鼓勵。嫌疑人會不會突然放棄作案，會不會選擇其他方式逃跑？是步行走進路口，還是打著滴滴沖進來？越是臨近短兵相接的時刻，民警越是緊張得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每臺駛入埋伏圈的車、每個路過的行人，他們都不敢輕易放過。
7時30分許，一輛黑色小轎車闖了進來，靠近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兩名男子不慌不忙地下車，拉開后備廂，取出四五個黑色塑料袋子。“就是他！一定是他！”現場民警立即作出判斷。
張鵬從路口將車開進小路，正好擋住準備調頭離開的黑色小轎車的去路。詹氏兄弟拎著東西躲在大樹后面一直觀察，作案謹慎的他們一定要盯著滴滴開走了，才放心去開自己的車。利用這個機會，5個抓捕小組迅速收緊口袋，民警從路口及周邊形成合圍之勢，猶如甕中捉鱉，兩雙賊手被死死摁在地上，茅臺、拉菲等剛到手的贓物被繳獲。
對于自己的落網，詹A某感到非常意外，此時此刻看著這么多人盯著他，他終于低下了自己桀驁的頭。
“無影大盜”不明白到底如何漏了馬腳
“零口供，我是零口供啊！”詹氏兄弟被民警押解回分局刑偵大隊時，詹A某在進審訊室前故意大聲嚷了這樣一句。和他有過交手的趙陽清楚，他不會輕易交待作案情況。不過，此刻東湖警方已作好“零口供”的準備。
詹A某習慣在接審訊前查看偵查員的工作證，如果是一般偵查員，他敷衍地應對提問；如果工作證上注明刑偵大隊長，他才會愿意多一點交流。兩次落網東湖分局，他的案子都是刑偵隊長親自擔任主要審訊人員。
“他抽煙，但即使你遞給他一支煙，他也不會接。”參加審訊的張鵬介紹，“他膽大心細又很自控，作案選擇的別墅小區有視頻監控覆蓋不到的樹林、水塘等荒僻地方，為了躲開探頭，他永遠堅持走“安全線路”，不管是相對輕松的去時，還是滿載而歸的返回時刻，從不出現慌不擇路的情形。這是我的刑警生涯遇到的最有特點的一個對象。”
據介紹，他進入中心現場前，會換上事先準備的專門用于作案的衣服、眼鏡、鞋子，作案出來又會統統換掉，搖身變成另一個人。他的車從不開進中心現場，總是在距離中心現場5-10公里就停下來了。他還是一個充分利用環境的“變色龍”，在什么樣的環境中，他會盡量讓自己的衣著、舉止以及編造的謊話與環境相符，讓接觸到自己的每個人不對他產生懷疑，哪怕表面看上去一個無關緊張的細節。
2月3日，在停車四美塘準備去別墅小區作案時，他等待接他的滴滴司機時，故意站在現場一個挖土機的旁邊，拎著包包，與滴滴司機寒暄時，他透露自己是去工地打工。在返回四美塘時，他故意引導滴滴司機從大街彎進小巷，明明看見車來了，還向巷道里走走再轉身出來，裝作是在新建綠道上散步的模樣，讓司機深信不疑。
這一次到底哪里漏了馬腳，他還在疑惑，但再狡猾的狐貍也逃不過獵人的眼睛，過份的偽裝恰恰是欲蓋彌彰的掩飾。這正應了“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古話。
翻開案卷材料，一份2007年的刑事判決書記錄詹A某因犯盜竊罪，數額特別巨大，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萬元的事實。
當年辦理這起案件的趙陽回憶，詹A某好逸惡勞，以盜竊為業，他當年就專門盜竊較為高檔小區，先后在東湖林語、積玉橋地球村、徐東歐洲花園連續盜竊作案多起，被列為全市重點督辦案件。這個反偵查能力很強的作案者落網時，民警發現他住處的枕邊放著偵查方面的書籍。他有研究偵查和法律的愛好。
服刑期間，他并未真心改過。刑滿釋放后，他又重超舊業，被洪山區公安分局抓獲并被判刑兩年。第二次走出監獄，他更變本加厲地作案，目標越來越大，瘋狂盜竊高檔別墅小區，快速牟取暴利，購置房子車子，以扭曲的價值觀裝扮成功的形象。僅目前，警方已經查破的案件就有東湖“2019.2.3”案件、“2018.3.2”案件、洪山保利心語“1.30”案件、江夏藏龍島“1.5”案件、“2.16”案件，總價值300多萬元。筆者問到春節放假期間分局對盜竊案件怎么像命案一樣這么重視，何況這個案件不一定好破，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黃天立堅定地說“百姓利益高于民警休假權益，雖然盜賊狡猾，但他不可能上天入地，只要將偵查范圍擴大、擴大、再擴大，只要我們堅持、堅持、再堅持，最后一把鑰匙一定會打開正義之門！”
目前，警方對比發現，抓獲的作案者還曾在江蘇、浙江等省作案，案件正在進一步辦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