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李安:不覺得今年是影視寒冬 現在票房挺好的

專訪|李安:不覺得今年是影視寒冬 現在票房挺好的 （來源：網易娛樂）

網易娛樂專稿10月23日報道 （文/罐頭辰 采訪/鄭麗珠）見到李安導演，是《雙子殺手》在中國大陸上映之前，彼時這部電影的北美票房未達預期，導演將希望寄托于中國市場上。

當我們自報家門來自網易娛樂之后，李安導演沒有聽清，他略帶抱歉地微笑，伸頭，身體前傾，對我們作出探尋的目光，問道“什么娛樂？”得到回答后，像一個聽話的學生般，對著鏡頭點頭、招手、致意。

當天在酒店房間里，李安接受了數十家媒體的采訪，他的疲態寫在臉上。但同時你又感受不到他的分毫怠慢，一如他對待電影的態度。

如今離電影在國內上映已經過去了近一周時間，昨天（10月22號），《雙子殺手》的單日票房是1160萬，累計票房則是1.7億，以最樂觀的估計，最終票房也僅僅能勉強突破三字頭。

即便以普通商業片的標準來看，《雙子殺手》也完全稱得上規整、漂亮，配得上更亮眼的商業成績，而如今的票房數字，對于投資便達1.3億美元的電影來說，多少顯得有些尷尬。

李安本人不是沒有預想過這個結果。

1.

《雙子殺手》并非是李安張羅的一場堂會，早在20年前，這個故事便成型了。

1997年，《雙子殺手》的初版劇本便誕生了，這個于克隆羊多利誕生的次年所寫就的故事，講述了一個年邁的特工遇到了年輕的、克隆版的自己。

包括迪士尼在內的巨頭以及數位名導、一線演員都曾試圖接手過《雙子殺手》，可電影一直沒拍出。至于原因，其實從《加勒比海盜5》中年輕版的約翰·尼德普和《美國隊長3》中20歲的小羅伯特·唐尼就能看出來——想要重現一個知名演員年輕時的面貌，在近幾年的商業大制作中完成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更何況是那時。

訪談中，我們問及李安導演這部電影最大的困難和挑戰是什么，他語帶輕松：“我們的技術跟知識都還在草創階段。所以這方面比較困難一點。但是還是可以做，現在我已經第二部了，已經比較上手了。我覺得在玩電影上面已經有很多的新的認知。還好，只是比較稍微慢一點。希望在我們的器材方面能夠有一些升級，能夠讓它更更精簡更方便。這樣的話大家就好玩。”

李安用“好玩”形容《雙子殺手》的技術突破，實際上絕非那么簡單，英國作家西蒙·布朗德曾撰寫過一本名為《無法上映的54部電影》的書，書中的54部均是大眾期待，而未被拍攝成功的電影，而《雙子殺手》便名列其中。

而完成重現年輕的威爾·史密斯這件事情，靠的是李安和百人好萊塢頂尖特效團隊近兩年的悉心研究和工作，李安并不諱言，年輕的Junior比威爾·史密斯本人的片酬都要貴上好幾倍。

李安又給這個故事增加了120幀+4K+3D的“地獄模式”。

所謂120幀，對比的是傳統電影的24幀——在電影產業發展百余年的歷程中，每秒24幀畫面已經逐漸成為了行業難以動搖的規則，當然也有導演試圖挑戰過：2012年上映的《霍比特人的意外之旅》便用48幀拍攝，但僅僅是7年前，全球每一百五十家影院也只有一家支持這種技術。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是全球第一部120幀電影，它同樣是李安的作品，當時國內只有五六家影院支持原版的放映，即便到了如今，能夠以120幀的效果放映《雙子殺手》的影院，也集中在較發達的二線城市以上。

李安導演簡潔地回答了我們：“拍是這樣拍，放不一定要這樣放。”

“我覺得先用充足的數碼資料把它都收集起來。一般的電影院是放60格/2K，我們用120格把它混成60格的效果非常接近，已經可以有一個很好的體驗。就在全世界都能夠改成這樣的放映系統，以前一般戲院的60格，甚至我們改進的24格都是相當好看的。主要是我們拍攝的時候，我希望數據能夠達到，資料能夠收集得很完整。”

看到李安導演仍然興致勃勃地介紹技術對于電影產業的意義，我想起司馬遷《報任少卿書》的一句話：藏諸名山，傳之其人。

2.

《雙子殺手》的國內首場看片會的映后交流，復星影視CEO張昭問李安是不是學戲劇的，李安笑言，是，他的確不是學科技的。

我們印象中的李安一直都是拍攝傳統戲劇的高手，從《喜宴》、《推手》、《飲食男女》的“家庭三部曲”，再到《理智與情感》和《臥虎藏龍》，都是充滿了作者表達的藝術片，哪怕是近年讓他在全球大展鋒芒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人們也只覺得技術手段只是其次，本質上李安還是想要通過電影描繪出他充滿個人視角的哲思。

但實際上，在力求真實這件事上，不管是《推手》中把自家餐桌貢獻給劇組，還是《綠巨人》中親自上陣做動作捕捉，李安始終都把電影是否能夠真實還原生活場景作為重要考量。

過去的種種經驗，尤其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大獲成功給了李安莫大的信心，然而首次嘗試120幀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卻沒能達到預期的商業成績和口碑認同。

時至今日，李安仍然為《比利·林恩》而感到遺憾，這部作品在國內上映期間，李安接受采訪，說全球第一部120幀電影是他拍的，他不希望第二部、第三部，也都是他拍的——一語成讖，《雙子殺手》的確是既《比利·林恩》之后，世界上第二部120幀電影。

我們小心翼翼地問李安導演走過的彎路，如果能預知哪些是可以避免的，然而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導演一如曾經的問問而言，所表達的只有感謝。

“我這命還好吧，因為我的這個夢想吸引了很多人來幫助我，比如說我科技完全就是不懂，如果我今天對生意對科技能夠有更精確的了解的話，我做這些事情會更更得心應手，更有眼光。我需要靠別人的才趣來補充我的科技方面。電影的運作方面，形式方面，我的命其實也還不錯。

很多內內外外內包括我家里的我的太太我的家人，在外面有事業的伙伴，就是一路走來會給我很多的幫助。大家覺得我還蠻可愛的，就很有夢想，很有理想性，很自然地投入到我的工作里面。這點我是蠻幸運。就是說如果我自己能夠強壯一點的話更好。”

《雙子殺手》中，年輕的Junior對51歲的亨利說，不需要你教我什么，有些彎路我該走還得走。被問到以后是否還會繼續拍攝120幀時，李安的回答也是一樣的倔：會，只要有人繼續投資。

可是李安已經65歲了。

3.

我們問李安，年輕的他會如何看待現在的自己呢？

李安說，他會有點惶恐，包括現在都會有些惶恐，覺得何德何能來到這個位置。

“我年輕的時候，我有一天能夠拍到電影，就已經很滿足了。沒有想到說得獎有這么多觀眾緣這些。還要做公關這些宣傳這些事情。還在這么好的飯店上這么多媒體，這些都是會，我想如果年輕的時候我知道這的話，我可能會退縮。”

李安說，年輕時做夢太浪費時間了，就是讓他的進程慢了很多。其實他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經歷更多的東西，更多的作為，可以幫助更多的人。就因為做夢的關系，虛耗了很多的青春時光。

“我應該更勤奮一點。”——李安這么告訴我們。

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兩種強烈的人格在李安的思想中碰撞：對待名氣，他始終克制清醒，覺得自己幸運地得到了工作伙伴與家人的支持和影迷們的抬愛。但對待藝術本身，他卻懊惱于自己沒有在這些年里更勤奮一些，以完成更多想拍的作品。

實際上，就拿影院里正在放映的《雙子殺手》來說，它和1997年最初的故事已經完全不同。

李安在一次訪談中說，最初拿到這部戲的劇本，他發現克隆人完全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沒有人性，又比主角年輕力壯。但李安并不想拍攝一部僅僅停留在爽片水準的商業電影，他希望《雙子殺手》中的亨利和Junior是以復雜的心態看待和審視對方的。

李安說，希望能在電影里加進去“道”，文以載道的“道”。

這種道，是對每一部作品中社會背景的還原，是對個人化表達的堅持，以及，即便是《雙子殺手》這樣的標準商業大作，也要融入人性的苛求。

面對眼前這個已經比記憶中略顯衰老的大導，我們終于還是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雙子殺手》如果最終不及預期，你會怎么辦？

這件事眼下正在發生。

“繼續往前進。”——李安導演的語氣依舊平淡。

“我很希望他們能夠接納這個電影，當然片子出來都希望喜歡——當然，出來以后再看。現在我都是要保持樂觀的態度。我覺得電影里面有一些精彩的東西，有一些新的一些形式一些表達，也有一些內容。我希望觀眾能夠喜歡。”

其實李安的命沒有他自己所形容的那么好，沒有“何德何能來到這個位置”，而他嫌棄自己不夠勤奮，更是足以讓全球絕大多數電影行業的從業者汗顏。

李安的藝術造詣足以讓他孤高，但他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包括這次《雙子殺手》的國內宣傳，你可以看到他頻繁地站臺、演講、出席活動，讓威爾·史密斯模仿處男走路，開自己的玩笑，也從未擋掉尖銳的問題。

包括在我們這次專訪中，李安對自己所面臨的困難也無限度降低，而對威爾·史密斯這位巨星的表現卻不惜用最長的時間夸贊，努力、演技、討喜、深度表達，無一不是贊不絕口——他絕非只為了電影宣傳或是為史皇講的場面話，在談到演員扮演年齡跨度大的角色時，也深情地回憶了《斷背山》中的合作。

如果是其他人，或許可以被形容為八面玲瓏、人情通達，但李安出道三十載，你找不到任何關于他的負面消息，用“會做人”來形容，反而是對他的一種折辱。

而這一次，即便是不那么喜歡《雙子殺手》的觀眾，也并不認為這部電影是李安的失手，實際上，李安對待藝術的態度，讓他的每部作品都維持在水準之上，包括這次的《雙子殺手》，所探討的對父權的挑戰、對正義實現手段的理解，仍然讓《雙子殺手》保持著觀眾腎上腺素飆高類型片同時，又能與標準的主流商業科幻制作有明顯的區分度。

我們沒有直接問李安導演那部講述拳王阿里故事的《馬尼拉之戰》籌備如何，只是訪談的最后，李安談到了電影的投資時，露出了他標志性的、毫無攻擊性的苦笑：

“只是現實就放在那個地方，我必須要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