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你啊》：代際關系怎樣照亮都市女性劇

一位是突遇事業危機的單身母親，一位是公司、家庭地位同時遭到威脅的富家太太，還有一位是為心理包袱拖累的新婚事業女性。同樣的人近中年，不一樣的女性危機。當這三位主角聚首，便成就了近日熱播的都市女性群像劇《耀眼的你啊》。

作為近年國產劇的創作熱點，都市女性群像劇形成了一定的敘事成規。《耀眼的你啊》也不例外，用三位女性主角串聯起醫學美容、心理治療兩大行業，將容貌年齡焦慮、心理危機、情感操縱陷阱、合伙創業困境、醫美行業亂象等社會議題融入矛盾編織。同時，由殷桃飾演的女主角康子由與醫生聶允澤之間的“姐弟戀”，也以女性對情感議程的把控，突破了世俗的愛情定式。

不過，要說真正讓該劇收獲觀眾廣泛共情和討論的，還要數劇中圍繞康子由及其母親、女兒構建起的頗有意味和時代性的代際關系。

當第一代“虎媽”當上外婆

劇中，輔一登場的康子由算是個帶著謎團的女性。從職場一側審視，她算是一張明牌，邏輯清晰、理念先進，再加上做事雷厲風行，在公司獨當一面理所應當。但說到個人生活，她就讓人困惑重重了。比如，一個工作上秩序井然的女性，怎么會內務如此凌亂？直到母親楊琬茹的登場，康子由身上的謎底才慢慢被揭開。

楊琬茹的出現，讓都市女性劇中常常隱身或限于背景的一類人物——都市獨立女性的母親走上了前臺。這也給了觀眾一把打開康子由這個人物內心世界的鑰匙。

作為80后康子由的母親，楊琬茹有著勤奮、節儉，愿意為子女奉獻犧牲的傳統觀念。但同時，她也是優生優育理念在中國初步普及后，第一代在“東西南北風”中科學育兒的母親。康子由所接受的良好教育、要強脾性和職業道德，離不開母親的悉心培養。康子由獨立自主、追求自由的性格，離不開母親的引導和包容。康子由大學在讀期間閃婚、閃育又閃離，之所以還能后顧無憂地走入職場，也是因為母親的諒解和無條件承擔起撫養外孫女職責的犧牲。

不可否認的是，康子由的不走尋常路也反向影響著楊琬茹的教育理念。康子由的“任性”，是不是因為得到了太多自由和包容？女兒還不成熟時是不是應該幫她做決定，及時止損？楊琬茹的自我質疑反映到人物行動上，便是她對外孫女康妮的教育。從性格和生活習慣來看，早熟、自律、懂事的康妮幾乎是康子由的反義詞。如此，當康子由把上初中的女兒接來同住，母親楊琬茹的擔心在所難免，三代人的關系也因此陷入空前緊張。

最終，矛盾因為是否要讓康妮參加藝術團而激化。從小被外婆盯著練琴的康妮失去了對音樂的熱愛，想放棄參加選拔。楊琬茹力主參加，認為抓住機遇比熱愛更重要。康子由則堅持快樂教育，選擇站在了女兒這邊。

表面上看，這只是教育理念的沖突。但實際上，當三代女性正面對峙時，我們會發現其中還裹挾著外婆復雜的悔恨、母親粘稠的愧疚，和女兒左右為難的焦灼。《耀眼的你啊》讓當上外婆的第一代“虎媽”成為女性劇的關鍵配角，這不僅為都市女性的塑造引入了變量，也有效激活了復雜現實情感的書寫空間。

00后女兒成為生活整頓者

《耀眼的你啊》中的代際關系之所以能讓觀眾眼前一亮，除了“虎媽”外婆的出場，還有康子由與女兒之間的反常規母女情。

以往的都市劇中，帶有職場強人屬性的獨立女性在子女教育問題上，往往也追求高效、一絲不茍。但康子由卻一反常態。把女兒交給母親撫養后，她一直持“放養”心態。而她自己則是職場上的女強人，生活中的散漫派。這導致上初中的女兒來與康子由共同居住后，反而成了她的生活整頓者。

一來是時間管理上的磨合。神經大條的康子由是一忙起工作就生活一團糟的類型。因為工作中的突發事件，她幾次忘記與女兒的約定，導致康妮連遭上學遲到、回家吃閉門羹等窘境。好在康妮總是獨立、靠譜且變通，總能在最后關頭自己找到第二方案。幾次失誤下來，內疚加自責的康子由也開始重新思考工作和生活的關系，慢慢歸攏散漫的生活秩序。

二來是關于母親身份的再思考。與女兒的共同生活，要求康子由要更直接地參與到女兒的教育問題中來。這不僅意味著她與母親楊琬茹在教育主導權上的過渡，也意味著她要重新尋找自己在女兒生活中的身份定位。當三代人的矛盾因為藝術團報考事件激化時，我們能看到康子由的自我質疑：像過去一樣繼續讓女兒把自己當朋友，是不是一種放縱？全身心地工作，是不是讓自己成為了一位失職的母親？應該給女兒多大程度上的自由和選擇權？家庭教育不僅對青少年成長至關重要也對家長的人格發展有潛在影響，《耀眼的你啊》通過康子由、康妮這對母女所表現的便是這種互動關系。

三來是康妮對康子由情感生活的治理。與大多數都市劇中的離異家庭不同，康妮的父母雖然婚姻無法維系，但關系依舊和諧。充分的愛與安全感培養了康妮健康的情感價值觀，對父母各自尋找下一段幸福的操作，她也始終是祝福心態。女兒的寬容給了康子由冷靜平和的心態，讓她能夠果斷拒絕一位條件、年齡相當，但視康妮為潛在負擔的適婚對象。同時，女兒對醫生聶允澤惡作劇式的認可，也給了她勇氣，讓她能在一段“年下戀”中放開手腳。

隨著都市劇中女性角色的多元化，母女間的關系動力學也自然會越來越多樣。除了傳統的慈母和貼心女兒、“虎媽”加叛逆女兒，朋友式的平等母女關系，乃至懂事女兒遇上叛逆媽媽的反向整頓關系，都應當有表達空間。這不僅能幫助塑造更加立體的女性角色，也能增加都市劇的現實觀照意義。

作為“棱鏡”的代際關系

在三代親子關系中塑造都市女性形象，除了《耀眼的你啊》，在《小敏家》和《搖滾狂花》中我們也能發現類似的代際關系架構。而且幾乎無一例外，代際關系都成了這些作品中，能與核心戲劇沖突并駕齊驅，甚至更能激起觀眾共情的敘事組成。

《耀眼的你啊》中，康子由和聶允澤之間偶像化的浪漫之愛，或許能滿足部分觀眾的“嗑糖”需求。但從彈幕反饋來看，更多的價值探討和代入參與發生在康子由和母親、女兒產生矛盾沖突時。《小敏家》中，劉小敏與母親的交心和解、與兒子關系的解凍，更是與中年戀愛的戲劇主線并置，完成了對小敏的塑造和家的詮釋。《搖滾狂花》中，于劇集中段出場的外婆則給了外孫女白天一次讀懂母親彭萊的機會。三代人并不長的共同生活，其戲劇光彩并不亞于火力全開的搖滾舞臺。

值得關注的是，代際關系之所以能在都市女性劇中越發耀眼，確實依賴創作者深入女性生命進程的戲劇挖掘，但也與近年來都市劇在女性主角塑造上的諸多敘事成規和價值表意慣性不無關系。

比如，一定要觀照“熱搜”向的社會公共議題，且女主角一定要無條件扮演“正義使者”；再比如，女主角往往不僅得是職場強者，在浪漫關系中也必須將話語權和節奏牢牢把握手中。這樣的敘事定式讓都市女性的塑造空有戲劇設定，卻失去了懸念感。相對而言，代際關系成為了女性主角的“安全屋”，也成為都市女性劇中為數不多的能夠灌入現實氣息，刻寫人物復雜性的空間。《耀眼的你啊》同樣也存在成規與慣性，如果能在主角的社會生活刻畫上離“熱搜”遠一些，離現實更近一些，應該會更好。

（作者卞蕓璐 為廣播電視藝術學博士、山東師范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青年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