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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是想離開傷心地,跟著在緬甸開賭場的朋友賺大錢的,但沒想到一到‘公司’,看到的是很多電腦和電話,就覺得完了……”
最近,關于“境外詐騙” 的話題引發關注,一個個真實案例讓大家看到了“海外淘金地”的真實面目,那些為了高額回報、期待一夜暴富而“奔赴”境外的人最終等來的是難逃的法網。如今在上海市新收犯監獄服刑的田華(化名)就是如此,三年前的一個決定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離開傷心地去“賺大錢”
“我是今年6月被判刑的,詐騙罪,刑期二年六個月,做的是冒充金融平臺工作人員行騙的事, 我們進入公司后按照話術,根據要求給客戶打電話注銷校園貸……”這是田華的“開場白”。他的普通話不是很標準,一字一頓,帶著些許緊張,正襟危坐地講述了他參與境外詐騙的經歷。
用田華的話說,他是因為家里發生變故,才會想換個環境闖一闖。沒想到,號稱在緬甸開賭場能賺大錢的朋友騙了他 ……
三年前,田華25歲,雖然學歷不高,但是有一手做陶瓷器的本領,勤勤懇懇地工作,一個月能賺七八千元,但田華覺得是有點辛苦的。也就在那一年,田華的妻子提出了離婚,眼見感情無可挽回,田華無奈同意。顧及還不到2歲的孩子,田華將房子留給了娘倆,自己幾乎“凈身出戶”。婚姻失敗讓田華很受打擊,他沒有心情再好好工作,一度和朋友泡在酒吧里,想要以此忘記難堪的現實。
就是混在酒吧里的那段時光,田華認識了阿吉(化名),對方出手很闊綽,一下就籠絡住了田華。“他說自己在緬甸開賭場,每個月輕輕松松就可以賺幾百幾千萬,還說可以帶我們一起賺大錢 。”
本就想離開傷心地,換個新環境生活的田華心動了,他原打算到上海闖一闖,然而阿吉畫的“輕松賺大錢”的餅讓他失去了理智和基本判斷,也不管阿吉到底是誰,也不顧開賭場本就是違法勾當,甚至沒有了解過緬北是怎樣的地方,就決定和朋友一起追隨阿吉去“賺大錢”。
爬山6小時落入“騙子窩”
田華是2020年11月下旬去緬甸北部的,從這趟旅程的一開始,田華就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
根據阿吉的安排,田華和朋友先到了云南邊境的一個城市。“阿吉說會有人來接我們,約在凌晨1點多鐘,一個很偏僻的地方碰頭。”見到接頭人后,田華根據對方的口音和言語中流露出的信息判斷對方是當地的山民,對環境很熟悉,確認田華等人的身份后,對方就帶著他們開始爬山。
“一起去的不止我們兩個,有大概十幾個人一起。”田華回憶,“我們爬了大約六個小時的山,從天黑爬到天都快亮了。 當時我有點害怕,也很累,但是怕迷路,不敢不走,也不敢亂走,只能跟著不停地爬。后來爬著爬著,就看到了邊境線,還看到了巡邏的警察。”
“不要跑!”“快跳過去!”這兩個不同的聲音牢牢印在田華腦海里,一個是邊防人員發現他們后阻止的聲音,一個是接頭人催促他們往緬甸境內跑的喊聲 。
“我知道這是偷渡,害怕被抓回去后受罰,所以不敢停。”田華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慌亂地、拼命地往邊界線的另一邊跑。一腳跨過邊境線,田華也一腳踏入了罪惡的泥濘之中。
“成功”躲避邊防警察后,田華說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反正并不輕松,對將要面臨的一切也更為迷茫。在緬甸境內,田華他們又走了一段山路。后來,有新的接頭人出現,分批帶走了田華他們。
“我和我朋友,還有另兩個人,一共四個人一起到公司,坐的是當地的軍車。”田華回憶起來依然覺得不可思議,“到公司門口,看到看守的人居然拿著槍!不是小手槍,是像AK47那樣的步槍!”
一路上的見聞已經讓田華震驚和忐忑,到了公司,田華更是覺得被狠狠潑了一盆冷水。“阿吉說的是開賭場,可是公司里根本沒有賭博的東西,看到的都是電腦和電話……”
“完了!”當時田華的腦子里只有這兩個字。
田華他們當場被收走了手機和身份證,并被告知公司的主要業務是做“注銷校園貸” ,田華他們的任務是做“拉手”,也就是冒充金融平臺的工作人員,根據公司給的話術和信息給客戶打電話,引導他們通過QQ和“客服”對接,“注銷”校園貸。
田華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落入了“騙子窩”。
“我一開始不想做的,但是他們把我們關進一個小屋子里,不給飯吃,要是反抗就會被打,還會被電擊……” 田華無比后悔聽信了阿吉的話,那時他才知道把他們騙到緬北的阿吉是公司的“槍手”之一,也就是在“注銷校園貸”騙局中負責誘騙受害人轉賬的角色,“他還是公司的小股東,能得到公司分紅,把我們騙過去可能還能賺人頭費。”
被關小黑屋后妥協成為“拉手”
田華也記不清到底被關在小黑屋多久,大概兩三天,也可能三四天,總之饑餓、疼痛、恐懼……種種不適讓田華最終妥協。
2020年11月下旬,田華成為了“拉手”,根據公司教的話術,開始給“客戶”打電話。
“公司告訴我們,我們的主要目標人群是25—30歲的客戶,公司會給我們客戶詳細的信息,包括姓名、身份證號、電話、家庭住址、畢業院校、畢業時間等,我們要做的就是給客戶打電話,告訴他們在就讀期間注冊過網貸平臺或有貸款記錄,根據國家相關政策需要配合注銷賬號,否則會影響個人征信 。對于沒有注冊網貸平臺或沒有貸款記錄的,我們就說他們的身份信息被盜用注冊了網貸賬號,需要配合注銷,否則會影響個人征信。”田華說,因為他們掌握的信息實在太過詳細和隱私,很容易讓“客戶”放松警惕。但是這些信息到底是怎么來的,田華稱自己等級太低,并不清楚,只能做出“可能是買來”的推測。
“一旦客戶相信我們的話準備開始注銷賬號,我們就會讓他們加QQ,由‘槍手’接手。”田華回憶,“槍手”在QQ上以客服的身份出現,他們一般會告訴客戶,需要把賬戶中的可用額度“清零”(“清零”指注冊網貸平臺賬戶后,平臺會顯示可貸款額度,全額貸款后,貸款額度將顯示為零),此后將貸出的錢轉賬到“槍手”指定的“安全賬戶”就可以完成銷戶。
但是所謂額度“清零”的過程就是在貸款, 而“安全賬戶”則是由“槍手”通過圖片編輯軟件制作而成。一旦“客戶”按照“槍手”的指令一步步操作,最后不但不會注銷賬戶,反而會欠下貸款。
“有些客戶反應過來上當受騙時,‘安全賬戶’里的錢早就被層層分流轉走了,QQ號也是買來的,根本追查不到信息。”田華嘆息,“還有些客戶看遲遲沒有注銷賬戶就會問‘槍手’怎么回事,這時候‘槍手’會找諸如轉賬出錯、層級不夠不能處理等理由,換另一個‘槍手’接手,再通過讓客戶轉保證金到‘安全賬戶’等方式繼續騙錢,直到對方意識到不對勁不肯再給錢,‘槍手’就會拉黑對方不再聯系。”
“雖然我覺得我遇到的‘客戶’警惕性都挺高,但大家在接到陌生電話的時候,還是要注意防范,可以安裝國家反詐中心APP。”田華真誠地建議,“這個APP會攔截和提醒是詐騙電話,當時我們公司為了對付這個APP還想了很多辦法。”
不斷被“洗腦”不敢報警求救
從2020年11月下旬到緬北到2021年9月底回國,田華充當了10個月的“拉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經手的“客戶”有多少最終成了被害人,他只知道做得“好”的“拉手”會升為組長,而且一旦有人受騙上當,他們就能分到錢。田華后來每個月也能拿到幾千塊錢,“一個月大概五六千塊吧,但是這錢也沒地方用,我們出不去,休息時間只能在宿舍里。除非生病要看病,才會由保安帶著出去。”
在這10個月里,田華每天上午9點開工,19點收工,休息時就和十二三個人住在一間宿舍里,睡上下鋪,一日三餐能做到基本溫飽。只要表現穩定,公司還會歸還手機和證件,允許他們和家人聯系。田華大約用了兩三個月才得到公司的“認可”,拿到了手機和證件。
但即使有了手機和證件,田華也沒有逃走,沒有報警,沒有求救。為什么?
“我不敢。”田華坦白說,“當時有人裝病后逃走,我也不知道他后來怎么樣了。 但我不敢,我不認識路,出去了也不知道該往哪跑,感覺到處都是他們的人,萬一被抓回來肯定要關小黑屋,沒飯吃還會被打,他們還有槍……而且公司一直給我們洗腦,說我們是偷渡,犯了詐騙罪,回去就會被警察抓。所以后來我和父母聯系時也不敢提真實的情況,只說在外面做生意。”
真正讓田華下定決心回來的是2021年上半年老家民警打來的一通勸返電話。 在電話里,民警向田華確認了他非法前往并滯留緬北的情況,并說明了繼續滯留境外可能面臨的嚴重后果,比如公安機關將以涉嫌偷越國邊境等罪名依法查處,親屬超過兩年無法取得聯系的,根據我國《民法典》的相關規定,可能會被列為失蹤人員,依法注銷戶籍。
這通電話讓田華內心起了波瀾,他始終擔心和牽掛著父母、孩子,但他還是沒有告訴民警自己的真實情況,只說自己到緬北是做生意,“也是抱著一點僥幸心理,想能不被抓就不被抓。”
終于回國卻自欺欺人
后來,老家的民警又幾次打電話給田華勸他回去,身邊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接到勸返電話,公司里一時人心惶惶。田華說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公司見人心散了,“生意”也不好做,就把他們這些想回國的人放了 。田華和朋友果斷選擇回國,但這一次他們不想再爬山了,他們決定通過正規途徑回國。“回國需要在微信小程序上報名,因為當時太多人被勸返,我們排了好久的隊才終于輪到。” 2021年9月底,田華終于回到了中國境內。
然而,田華沒有第一時間選擇自首,而是對過去10個月的經歷閉口不提。直到2022年2月中旬,上海警方敲開了田華家的門。看到警察的那一刻,田華知道他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據說是在上海的一個被害人報案了,警方根據線索抓了一些人,也找到了我…… ”田華很后悔,“我是被脅迫的,要是早點自首說明情況,可能也不會變成這樣。”
經過審理,田華雖然是詐騙團伙成員之一,但是在此案中參與度不高,綜合相關情況,最終法院判決田華有期徒刑二年六個月 。如今,田華在新收犯監獄服刑,經過民警的教育引導,從對判決的不理解,到理解接受,并認罪、悔罪。
“感覺很對不起家人,還影響了孩子的未來。”田華的語氣里滿是愧疚,他說他曾無數次后悔,如果以前好好念書,接受好的教育就不會覺得工作難找而相信輕松發大財的話;如果在去緬北之前沒有像被豬油蒙了心,而是冷靜地多了解一些當地的情況就不會一步錯步步錯;如果那時接到勸返電話的時候,回到家鄉以后,能主動了解一些法律知識,勇敢地自首……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田華唯一慶幸的是,自己還有回來的機會,“那里還有很多公司,有做‘殺豬盤’、冒充公檢法詐騙的,有開賭場、夜店的,還有把人騙去以后就剁手指寄回國勒索親人的……很多和我一樣,以為過去以后能輕松賺大錢的人,根本不知道會經歷什么可怕的事。希望大家能以我的經歷為警示,不要再相信那些輕松月入百萬的鬼話了,一旦跨過那條線,可能根本沒有機會再回來……”
記者 | 徐荔
來源:上海法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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