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探1900》 富貴偵探打撈起一段沉重的歷史

作為一個已經拍了多部電影和劇集的成功IP，“唐探”這次打造的“前傳”《唐探1900》更具雄心和格局。這不僅是王寶強、劉昊然等華人神探的前傳，同時也是唐人街、海外華人的血淚史，乃至整個中華民族巨大變革的前傳。

被遺忘的華人血淚史

從2015年的《唐人街探案》開始，陳思誠就著意打造了一個懸疑+喜劇的“半架空世界”，少年偵探秦風（劉昊然 飾）、老油子唐仁（王寶強 飾）行走東南亞、美國紐約和日本東京，就是為了放開手腳和釋放想象力，在異域情調中推理探案，挖出幕后集團。這次“穿越”到一百多年前的美國舊金山，則多了一份沉重的歷史印記，有臭名昭著的美國“排華法案”、種族歧視、謀殺栽贓等政治博弈；牽涉中國的部分還分為當地華人組織、清朝政府、革命黨人等不同立場的交鋒。影片呈現的各方勢力犬牙交錯，絕不只是推理破案那般簡單。一如逃離的“福爾摩斯”所言，案子并不復雜，復雜的是背后的“勢力”，兒女私情、家國情懷，再到民族興旺，立意較前幾部一下就拔上去了。

如果說前幾部《唐探》是在挖掘人性的陰暗面，通過“本格推理”（至少第一部）來揭穿犯罪者的偽裝，還原犯罪動機和手法的話，那這部《唐探1900》則從開場不久，就點明了“排華法案”承載著所有的矛盾。格蘭特議員的愛女和印第安部落酋長在唐人街被殺，尸體內臟被殘忍掏空，媒體引導美國民眾聯想起神秘的“開膛手杰克”，這個帶有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犯罪場景，暗示出華人移民在海外生存環境的艱險。不僅如此，因為華人無法被當地白人主流社會所容，華裔白家少爺和白人議員千金的私訂終身才會成為像《羅密歐與朱麗葉》那樣，是注定的悲劇。

可以說《唐探1900》真正的主角，這次不是兩位偵探，而是白軒齡、白振邦父子，他們的經歷和立場在早期第一、第二代華人移民中具有代表性。周潤發飾演的白軒齡作為最早到舊金山的淘金者、修建太平洋鐵路的幸存者，可謂華工血淚史的書寫者和見證者。同時他又是復雜的，既有手腕又長袖善舞，黑白通吃，通過暴力和權錢交易自保，但也讓唐人街藏污納垢，連親兒子都難以忍受。而從他給兒子起名“振邦”來看，白軒齡內心也希望祖國一掃積貧積弱，海外僑民才能挺直腰桿，但他又不愿付出“拋頭顱灑熱血”的犧牲，只能深陷一種矛盾平衡之中。而白振邦（張新成 飾）、鄭仕良（白客 飾）等年輕一代，則選擇一腔熱血奔赴革命，同《十月圍城》《走向共和》里那樣“一代人去做一代人的事情”，成為全片最令人欽佩和振奮的群體。

更有現實意義的是，即便過去一百多年，美國少數族裔仍然面臨著不公待遇。周潤發曾透露，30多年前他曾計劃出演胡金銓的《華工血淚史》，這次在《唐探1900》中終于實現，同時又結合他當年闖蕩好萊塢的經歷，才促成了聽證會上的那段慷慨陳詞。這不只是周潤發演技層面的“霸氣外露”，更可以看作一種當代民族性的追溯和求索，華工用血淚和生命換來的遺志，需要用影像永久地保存下來。

揭露陰謀不只是為了破案

作為“唐探”系列中的關鍵元素，“開膛手杰克案”難免被上述的華人血淚主題沖淡了些。最后的那個廠房現場和黑影，對于熟悉《名偵探柯南》的推理愛好者來說，并不難看出其掉包兇手的做法。整個唐人街謀殺案存在的漏洞、破綻，女仆、女醫等關鍵證人，在影片大部分時間沒有去及時調查，“陪葬”的印第安酋長更像是為了引出“阿鬼”（王寶強 飾）的工具人，但就像美國輿論并不關心真相，所有一切都是在為“排華法案”造勢。也只有站在當今視角的普通觀眾，才會有感于這對苦命鴛鴦的凄美愛情，被兒女私情和資助革命的大義情緒所左右，感慨個人在歷史大潮中的渺小和堅韌。

最后，命案是破了，聽證會慷慨陳詞了，革命黨也如愿以償帶著軍火回國了。但華人在美國的處境并沒有徹底好轉，他們仍然身居社會底層，慘遭剝削和欺辱。白軒齡與美國政壇大佬威曼先生的草坪對話，讓人不禁想到《讓子彈飛》中，同樣是周潤發飾演的“黃四郎”與姜文的交心。白軒齡縱然看穿了資本家激化華人和愛爾蘭人矛盾，借此打擊后者勢力，并繼續剝削廉價華工的邪惡用心，可對美國精英階層的“這盤大棋”也只能無可奈何，這才是可怕之處。相比之下，年輕的“富貴”偵探二人組還只是看到了犯罪和兇手這一層，從最后的彩蛋來看，陳思誠也不想讓年輕人介入太多政治權謀，還是像馬伯庸的《古董局中局》那樣去尋找佛頭更好。

玩梗喜劇中的懷舊色彩

大量淺顯的、商業化的喜劇元素，一直是“唐探”系列跳出罪案類型片定勢，錨定春節檔合家歡觀眾的“抓手”。在前幾部中，負責喜劇的主要是王寶強，而《唐探1900》里他的這些搞笑任務分給了搭檔和岳云鵬飾演的“大清特使”費洋古。作為福爾摩斯的“中文翻譯”，劉昊然飾演的秦福，論推理和探案能力較系列前作是相對弱化的，一些線索追蹤、勘察、驗尸都是王寶強飾演的“阿鬼（貴）”去完成的，后者作為華工遺孤和印第安酋長養子，人設更“正”一些，而能挑起的喜劇效果，更多是“鷹的眼睛、豹的速度、熊的力量”（經典動畫《布雷斯特警長》），與印第安人語言不通的翻譯笑話（黃飛鴻系列《西域雄獅》），就像《唐探3》里的葫蘆娃Cosplay一樣，是喚起80后童年記憶的懷舊梗。

所以在這部《唐探1900》中，王寶強的戲份更為全面，而劉昊然真正“諧”起來的發揮并不多，他作為一個外來偵探，更多是這一特殊歷史階段的旁觀者，剩下的喜劇效果，更多由岳云鵬三人組來承擔。從初來乍到被美國海關扒光衣服檢查，繼而被同胞騙走行李，到和愛爾蘭幫進行交易，他們是喜劇設計中最好用的“不穩定因素”，那段變戲法的臺前幕后機關，通過空間調度營造出強烈的舞臺感，也是在致敬基頓等早期默片和喜劇大師們。正是因為岳云鵬的立場難以預測，才會在高潮時出現反差效果，“刀快還是槍快”的功夫片經典設問，最后以一種義和團式的方式落幕，“救中國”的遺言，讓人笑過之后多了份悲壯。而正是白振邦、鄭仕良（原型鄭士良）這些“孤勇者”前仆后繼的犧牲，像費洋古這樣的小人物也守住民族大義的底線，才鑄就了1900年的風云際會，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董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