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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毅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湯八線還沒鋪柏油呢,就是條坑坑洼洼的簡易公路,一半是土路,一半是砂石路。沿途的景好,湯池溫泉冒著熱氣,半道上那個漁子河水庫,跟溫泉似的,裝著我一肚子的兒時念想。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漁子河水庫這名字,聽著就帶股魚腥氣。1959年動工那會兒,底下還是條清幽幽的小河,叫漁子巷,從京山牯牛山流淌下來,經漁子河后彎彎曲曲往龍賽湖去。1963年大壩一建成,東西兩閘立在那兒,八個雕梁畫棟、飛檐斗拱,跟畫里的亭子似的,氣勢恢宏,盡顯古韻風華。我們上鄭灣、徐尹灣、祠堂灣的這些放牛娃,哪肯在坡上牽著牛吃草?都把牛往大壩上一放,自個兒在閘邊的水里、石縫里摸爬滾打。老人們說,早年間閘房下面熱鬧,六十年代初總有人偷偷摸進去,在閘底下擲骰子、推牌九,輸了錢的臉紅脖子粗,贏了錢的揣著票子就往供銷社跑。
漁子河剛建成時經常泄洪,只有泄洪的日子最叫人惦記。一年到頭也在兩回以上,渠道里的水跟瘋了似的,浪頭一個接著一個,打著漩渦像要掀翻堤壩。大人扛著魚叉蹲在堤邊,瞅見水里有黑影一晃一晃的,嗷一聲就扎下去,十斤以上的草魚、鯉魚、青魚,撲通一下就被叉上來,人滿身是水,但很得意。更野的是去西閘那邊的窯河泄洪閘,離著兩里多地呢,閘口下的水急得能把石頭沖得打轉轉。只有那些膽量大的鄉親們敢往下爬,在水窩里下大網,一網上來,胖頭魚、鯉魚、青魚能有半人多高,壓得網都直打戰。他們胳膊上、胯子上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那都是被水浪撞的,可拎著大魚上來時,咧著嘴笑的樣子,比誰都神氣。
冬天的時候,漁子河也是我們灣里人的樂子。天寒地凍的,漁子河的水透著冰碴子,偏有不怕凍的鄉親們,挽著褲腿就往西閘口到窯河泄洪閘那邊蹚。摸魚的人少有空著手的,鯽魚、鱖魚,斤把重的,撿在魚簍子里,回家就能燉鍋奶白的魚湯。我們這些半大孩子,瞅著眼饞,也跟著往水里鉆。
記得有一年夏天,我跟堂弟鉆進西閘口,水都沒到脖子根了,凍得牙直打戰,可摸到魚的那一刻,渾身的勁兒都回來了。那天我倆撈了三十多斤,回家后父母親嫌我們不要命,可晚上喝著鮮魚湯,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
最邪乎的是1978年夏天,旱得地里冒煙。漁子河水庫抽了一個多月的水,最后就剩一汪水洼,河床全露出來了,跟條大泥鰍似的彎在那兒。一路上看見大人用沖擔挑著草魚,草魚的尾巴拖在地上,卷起滾滾的煙塵,現在想起來還心跳。土黑魚平時長到一兩就不錯了,那年頭個個一斤多;鯽魚比大人的腳板還寬;草魚、青魚呢,好家伙,比人還長。鱖魚有十多斤,這是很少見的。那場面,更加激發了我們要去現場大顯身手,大干一場的熱情和決心。
我們這些灣的孩子跟著大人往水庫跑,遠遠就看見水庫從東到西黑壓壓的都是人,水庫下面排著抽水機,大的小的,什么樣的都有,有的像坦克,抽出來的水在渠道里翻著白浪。到了河床邊,傻眼了——捕魚哪用什么網啊,黑壓壓的人站成幾排,手拉手往前挪。河里的魚像軍艦游來游去,大人們說這是魚浮頭了,草魚一碰到人,噌地就蹦起來,人群立馬跟炸開鍋似的,誰個子高、力氣大,誰就能抱住那條“大魚艦”。當草魚被哪一個幸運者死死抱住,游戲結束,剩下的人又重新在河溝里站成一排。
我那年才十五,淤泥太深,有一米以上,人一下去站不穩,水就要沒過脖子,看見大魚從身邊跳起來,剛想伸手,就被大人們擠到一邊。整個下午,就跟著人群起起落落,魚跳起來,搶一陣,再站成排往前走,反反復復。后來總算摸著一條九斤重的鱖魚,還有幾條鯉魚、鳊魚——大人們眼瞅著十斤以下的都懶得彎腰,嫌費事兒。
壩上來了一個派出所的特派員,朝天放了幾槍,想鎮住場子,可誰也沒當回事,該捉魚的還是捉魚。那些日子里,我們灣里家家戶戶的禾場上,全曬著魚,走哪兒都聞著一股魚腥味。我讀高中那陣子,天天吃干魚,吃了一個月,后來見著魚就犯怵。
這都快五十年了,湯八線早就修得平平整整,成了旅游公路,漁子河水庫還是那樣大,只是閘上的飛檐斗拱少了。大壩上放牛的娃很少看見了,就想起當年我們在那兒摸爬滾打的日子。這水庫,這魚,是我心中對家鄉最深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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