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歲的張藝謀回勇

◎捉刀人

《懸崖之上》是2021年截至今天最好的一部國產劇情片。甚至可以說，是疫情以來最好的一部國產劇情片。

這種“最好”，絕對不是過譽或者捧殺，而是張藝謀的實力所在，當然也來自同行的襯托：盡管中國電影的票房逐年增高，疫情期間甚至超過了北美票房；盡管中國的電影產業已經日臻完善，擁有大批的從業人員；盡管中國電影的類型和題材多種多樣，從“服化道”到CG技術，無一不趕超世界先進水準……但是，花團錦簇烈火烹油的繁榮景象背后，在導演（特別是內地導演）里面，能把一個故事老老實實、全須全尾地講完的，掰著手指頭，一會兒就能數完。

老謀子就是其中之一。

而《懸崖之上》可以說是近年來最稱得上“電影”的電影。張藝謀在給一眾玩票的跨界的、扎錢的、各有目的的“導演”們上課：什么叫做專業。

就劇本而言，它有一個完整而扎實的故事，主角陣營從未把觀眾和反派當傻子，劇情推進過程穩健而老實，不侮辱觀眾智商；就氛圍而言，精準的“服化道”和絕不喧賓奪主的運鏡，把最黑的夜幕和最潔白的大雪包夾下的哈爾濱營造得壓抑而又緊繃，百分百適合這個沒有人可以信任的諜戰之城；就表演而言，也只有老謀子敢于排出這種“只選對的，不選貴的”的卡司陣容，從張譯、于和偉到倪大紅、余皚磊，全員演技在線、無一拉胯，甚至連起初最令人擔心的劉浩存也有模有樣——說到這里，必須贊美一下張藝謀挑女演員的眼光，從鞏俐、章子怡到周冬雨，他一直在為中國電影輸送最中堅的女性力量。

當然，抱著看“劇本殺”和“猜臥底”的心態去看電影的觀眾可能會失望，常年看推理電影的受眾，在某個角色出場的第一秒就能鎖定其臥底身份。故事本身的反轉也并不多，因此筆者現在就可以鐵口直斷：正式上映之后，被詬病最多的，一定是這一部分。

而我特意拿出這一點來講，不是批評觀眾“吹毛求疵”，而是想闡述一個常識：為了反轉而反轉，其實是創作的大忌，故事的反轉，要建立在內在邏輯和人物之上，毫無意義的反轉，相當于一條秋褲正著穿半天、然后反著穿半天，里外里透著一種無聊。然而悲哀的是，這些年，我們的確是看了太多為了反轉而反轉的所謂“燒腦”電影，隨便去哪個制片公司拉出一個經驗不足的劇本審核，都敢指著編劇的鼻子要求在“靈魂黑夜”處加一個大反轉。

所以，這部電影本質上來講，不是觀眾傳統認知上的“諜戰片”，它注重的是故事里面角色們的狀態，而非斗智的攻防戰。不刻意追求花樣的結果，使得這部電影拍出了近年來華語電影罕見的“穩”：老老實實地講好一個故事——如果沒有數錯的話，“老實”這個詞已經在本文出現了四次，不是我車轱轆話來回說，而是這種最基本的要求，反而成了最難能可貴的品質，張藝謀就像一味陳年老藥，吊著中國內地電影最后的體面。

而這也是他近年來高產的原因，他浪費了太多時間在一些不知所謂的“項目”上面——我都替他不好意思，不愿意把他的一些作品叫做“電影”，翻翻他這些年的作品列表，有好幾部的名字會讓人反射性地閉眼，然后滑過去。如今，他終于回來了，不管是《一秒鐘》《懸崖之上》還是沒有上映的《堅如磐石》，甚至于正在進行中的那部關于狙擊手的電影，他這種一根蠟燭兩頭燒的狀態和時不我待的焦灼，甚至讓人想用一個時下最流行的詞來形容他：內卷。

值得慶幸的是，他這種跟年輕人“搶飯碗”的競爭，目前交出的答卷有著明顯的回勇之態。這種感覺就像是《天龍八部》聚賢莊里的喬峰，管你是“長江三疊浪”還是“袖里乾坤”，一套太祖長拳足夠應付了。

作為影迷，我們歡迎這樣的張藝謀，他的這一系列新電影，不僅僅是對自我的救贖，也是在給電影界敲響警鐘。說到這里，必須要引用《三體2：黑暗森林》里的一個橋段：智子鎖死了人類科技之后，人類的生活仿佛沒什么影響，經歷了漫長休眠的人類蘇醒后，甚至對于人類科技的進步嘆為觀止。只有一個叫做丁儀的教授無奈地說：“我是兩個世紀前的人了，居然還能在大學里教物理！”

是啊，老謀子都70多了，居然還在教年輕人如何拍電影，你們慚不慚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