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長征途中戰(zhàn)斗負傷 他為掩護身份裝聾作啞14年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曾潔

“為獨立自由領(lǐng)土完整的蘇維埃新中國而斗爭！”在四川博物院《初心永恒——中國工農(nóng)紅軍在四川標語特展》上，一幅圖片記錄了廣元市旺蒼縣南峰山崖壁上的一條紅軍標語。當年，紅軍離開旺蒼長征，當?shù)厝罕姙榉乐箻苏Z遭到破壞，在夜間悄悄用稀泥把石刻糊起來，栽上爬山虎保護起來。新中國成立后，這條全長30余米、字高1.38米的石刻標語又重見天日，飽含中國共產(chǎn)黨和工農(nóng)紅軍的理想信念。

紅軍長征過程中進行了怎樣的艱苦斗爭？對此，貴州省習水縣四渡赤水紀念館宣講員何莉非常了解。她的爺爺何木林就是一位老紅軍，1935年，何木林在血戰(zhàn)青杠坡戰(zhàn)斗中負傷，為了不暴露身份，他堅持14年裝啞沒說話，直至全國解放。

“爺爺由于負傷，沒能跟隨大部隊走完二萬五千里長征，這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但是爺爺為上萬人講述過紅軍故事，弘揚長征精神，特別是每次講起四渡赤水時，他總是卷起大拇指，自豪地伸出四根手指頭，代指四渡赤水。”提起爺爺，何莉十分自豪。

如今，何莉放棄了城市里的優(yōu)渥生活，回到埋葬了爺爺忠魂的習水縣，繼續(xù)沿用四渡赤水的手勢，講述紅軍長征的故事。

戰(zhàn)斗

血戰(zhàn)青杠坡負傷后

他14年沒開口說話

一走進貴州省習水縣的四渡赤水紀念館，墻上有一張黑白照片格外醒目：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坐在一群軍人中間，長長的胡須垂到胸前，右手比著“四”的手勢，神采奕奕。

圖片上的老人名叫何木林，原名何垂豐，1904年出生于江西省會昌縣。23歲那年，原本在家務(wù)農(nóng)的何木林聽人說中央紅軍為老百姓打天下，幫老百姓翻身做主人，就毅然參加了紅軍。除了何木林，他還有兩個堂兄弟也先后參加紅軍。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后，中央主力紅軍為擺脫國民黨軍隊的包圍追擊，被迫實行戰(zhàn)略性轉(zhuǎn)移，進行長征。

30歲的何木林跟著部隊從江西跋涉到赤水河畔。他在部隊吃苦耐勞，打仗很拼，很快當上了班長，還參加了血戰(zhàn)湘江等重要戰(zhàn)役。1935年，遵義會議之后，中央紅軍按既定計劃兵分三路向川南開進，預計奪取赤水縣城作為強渡長江的橋頭堡。在疾進途中，與國民黨軍激戰(zhàn)未果，奪取赤水縣城的計劃未能實現(xiàn)。面對前有阻敵后有追兵的嚴峻形勢，中央決定利用青杠坡的有利地形，圍殲尾隨的郭勛祺部四個團，為渡江北上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

當年1月28日，青杠坡戰(zhàn)斗打響，時任紅三軍團第五師教導營班長的何木林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這一場鏖戰(zhàn)，每個戰(zhàn)士只有不到20發(fā)子彈，子彈打完了，就和敵軍拼刺刀。戰(zhàn)斗中，子彈打穿了何木林的左腿，劇烈的疼痛使他陷入昏迷。

第二天下午，何木林奇跡般地醒了過來，眼前所見的盡是戰(zhàn)友的尸體和戰(zhàn)爭后的滿目瘡痍。當?shù)卮迕褛w銀州的兩個孩子來到山坡上撿彈殼，遇到蘇醒的何木林，趕緊回去告訴了父親。趙家人將其救下之后，送到青杠坡一個山洞里療傷。

兩個多月之后，何木林的傷勢逐漸好轉(zhuǎn)。但此時紅軍大部隊已經(jīng)走遠，腳傷未愈的他與部隊和堂兄弟都失去了聯(lián)系，只能繼續(xù)留在青杠坡養(yǎng)傷。“為了不暴露自己濃重的江西口音，保護救他的村民，爺爺就裝成聾啞人，去地主家做長工。”何莉說，爺爺白天出賣苦力，晚上躲在山洞、破廟里休息，這一偽裝就是14年，沒有講過一句話，直到遵義解放。

家訓

盡己所能幫他人

不給國家添麻煩

1944年，40歲的何木林做工時結(jié)識了一位善良的女工。盡管他帶著腿傷，偽裝成了聾啞人，但依然憑借勤勞樸實打動了這位女性。結(jié)婚后，哪怕面對妻子、孩子，他害怕暴露身份，連累救他的村民，仍舊不敢開口說話。他小心翼翼地保管著紅軍使用的綁腿、穿過的軍大衣，隱姓埋名、守口如瓶。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何木林喜極而泣，終于開口，用沙啞的聲音講述自己參與紅軍長征負傷的往事。結(jié)婚5年后，妻子這才知道，原來丈夫不是聾啞人，而是一位英勇善戰(zhàn)的紅軍戰(zhàn)士。

紅軍身份得到確認之后，何木林被安排到供銷社的一家商店當營業(yè)員，而他當年的部下石新安已被授予了少將軍銜。兩人后來在遵義的一次會議上相遇，更加佐證了他的紅軍身份，但他從未提過需要任何優(yōu)待，依舊在商店上班。

何莉在爺爺何木林膝下陪伴過幾年，印象中這位一直留著長長胡須的老人，生前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國家現(xiàn)在困難，咱家日子還過得去，就不要給國家添麻煩”。正如參軍是為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何木林的一生一直盡其所能幫助別人。何莉說，爺爺?shù)倪@些事跡就像是家訓一樣，代代相傳。

許多關(guān)于爺爺?shù)耐拢际呛卫虻哪赣H講給她聽的。何莉聽母親說起過，何木林在商店工作期間，同事不小心把好酒當成差酒賣了，需要補差價。同事孩子比較多，何木林主動幫同事墊付了賠償款。1972年，何木林用工資買下一條十多斤重的大魚，把魚頭和魚鰭砍下來留給自家，中間最好的肉分成10多塊，免費送給鄉(xiāng)鄰，沒有給自家留下一塊好肉。

何木林還與有救命之恩的趙家保持著聯(lián)系。自己的大女兒出嫁，他只陪嫁了一床5斤重的棉被；而恩人家遇到什么困難，他總是傾其所有，盡力去幫助。

作為一名老紅軍，何木林原本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可是他總不愿意給國家添麻煩。新中國成立后，何木林每年可以領(lǐng)取196元的傷殘軍人撫恤金，但他只領(lǐng)了兩年就不再領(lǐng)取。他的大腿內(nèi)側(cè)、后背上都有傷，天氣變化的時候疼痛難忍，靠著吞服黃豆和白酒緩解疼痛，而政府發(fā)給他的公費醫(yī)療證，直到去世也沒用過一次。

他在供銷社的商店工作到75歲。1979年，他突然感覺腹部疼痛難忍，家人哭著要送他去醫(yī)院救治，他卻不愿浪費醫(yī)療資源，最后不幸病逝。生命垂危時，他依然牽掛老鄉(xiāng)家境清寒，叮囑家人將其珍藏了一生的軍大衣送給老鄉(xiāng)御寒。

自從隨部隊長征后，何木林一生就再也沒有回到江西會昌。哪怕一輩子都在懷念故鄉(xiāng)，何木林生前也從未向政府提出申請路費回鄉(xiāng)看看的訴求，而是將鄉(xiāng)愁牢牢埋藏在心底。

傳承

孫女回到縣城當宣講員

講長征故事

臨終前，何木林再三叮囑家人，希望把他埋在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青杠坡，陪伴犧牲在那里的戰(zhàn)友。2014年，政府在青杠坡修建烈士陵園，何木林的遺骸遷至烈士陵園，了卻了一生的夙愿。

無論是在四渡赤水紀念館，還是在青杠坡烈士陵園，每次講起紅軍長征的故事，一提及四渡赤水，何莉也會情不自禁地卷起大拇指，伸出四根手指，一如那些泛黃的老照片里，爺爺給大家講述四渡赤水故事的時候作出同樣的標志性動作。至今，這個手勢已成為游客打卡青杠坡的默契。

何木林生前最大的遺憾是沒能跟隨大部隊走完長征，于是，他最愛給軍人、學生、游客講述長征途中發(fā)生的青杠坡戰(zhàn)斗、四渡赤水等戰(zhàn)斗故事，帶大家一起唱長征歌曲，傳承紅軍精神。如今，何莉放棄了城市里的工作，回到習水縣四渡赤水紀念館做了一名普通的宣講員。她說：“我要用好爺爺講述四渡赤水故事的手勢，講好紅軍長征的故事，這是我的責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