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光泉法師：中國佛教“走出去”能給西方帶來什么？

(東西問)光泉法師：中國佛教“走出去”能給西方帶來什么？

中新社杭州5月7日電 題：光泉法師：中國佛教“走出去”能給西方帶來什么？

作者 嚴(yán)格 謝盼盼 童笑雨

歷史上，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后再傳到日本、韓國、越南、蒙古國等國并走向了世界。在今天，中國佛教“走出去”的過程中，重新走向世界已成為共識，但傳播什么、如何走向世界仍值得探索與思考。

中國佛教協(xié)會副秘書長、杭州靈隱寺方丈光泉法師在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時認(rèn)為，中國佛教走向國際，包含兩部分。一是慈悲、包容、感恩的理念，將其融入西方文明中，國際可能會減少紛爭。二是佛教文化，如音樂、茶道、圍棋等，用國際喜聞樂見的方式去傳播，才能助推佛教“走出去”。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佛教傳入中國后是如何完成本土化的？

光泉法師：佛教誕生于古印度，自西漢末傳入中國后，它的傳播語言從梵文變成了中文。至隋唐時期，佛教形成若干宗派：天臺、華嚴(yán)、禪等。至唐末，其他宗派均先后衰落，而禪宗的影響越來越大，終至一家獨秀。究其原因或有許多方面，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禪宗較好地吸收了中國儒、道兩家的某些重要思想，致使它完成本土化。

如禪宗主張人人皆有佛性，見性成佛；擺脫繁瑣推理，主張直覺頓悟；提倡無念為宗，平常心是道。這與中國傳統(tǒng)人生哲學(xué)異曲同工。由此可見，佛教的一些理念與中國人的文化基因高度契合。

此后，雖然中國朝代更迭，哪怕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統(tǒng)治者還是在中國推行佛教。他們認(rèn)為，佛教能解決人們的問題和困惑，是維護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的力量。

此后的一千多年里，中國佛教深刻影響著日本、朝鮮等國，最終成為世界具有廣泛影響的三大宗教之一，可以說，本土化為佛教的國際傳播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

中新社：中國佛教在海外影響力如何？杭州的寺院曾在東亞佛教交流中起到什么作用？

光泉法師：杭州為中國歷史上的“東南佛都”。宋朝按照官銜發(fā)明了寺院評級制度，由此產(chǎn)生“五山十剎”?！拔迳健敝杏腥齻€都在杭州，即靈隱寺、徑山寺、凈慈寺，很多日本、韓國的僧人都會到杭州“留學(xué)”，學(xué)習(xí)佛法。

如北宋年間，來自高麗(今韓國)的義天大師以王子的身份入宋求法，并到杭州慧因寺凈源法師門下學(xué)習(xí)。之后又奔赴天臺，學(xué)習(xí)天臺宗?；氐礁啕悋螅闪烁啕惔笥X國師，開創(chuàng)了高麗國天臺宗，并影響至今。

和韓國相比，自日本到杭州求法的僧人更多，交流也更頻繁。南宋年間，著名日僧覺阿率弟子金慶乘船入宋，到靈隱寺拜佛海慧遠(yuǎn)為師。覺阿在靈隱寺參學(xué)后回國傳播禪宗思想。這是日本禪宗史上第一位將禪宗傳入日本的僧人。

據(jù)《日中文化交流史》記載，到靈隱寺拜師學(xué)法的日本僧人還有圓爾辨圓、無關(guān)普門等。另外也有天祐思順、南浦紹明等日僧前往凈慈寺求學(xué)。

圓爾辨圓、南浦紹明后來也到徑山學(xué)禪。歸國后，他們創(chuàng)建的臨濟宗成為日本信眾最多的禪宗一脈，徑山因此成為臨濟宗的祖庭道場。

此后，中國佛教界與他們的交流，一千多年來從未間斷。新冠疫情前，日本每年至少都有一個上百人的團隊到杭州朝禮。前幾年，日本東福寺方丈圓寂了。臨終前他有一個愿望：把骨灰放到徑山，因為徑山是他們的祖庭。

不僅是佛教教義，更多的還有文化傳播。

徑山寺是日本茶道的發(fā)源地。南宋年間，圓爾辨圓、南浦紹明在徑山求學(xué)后帶回的中國茶經(jīng)典籍、徑山茶具及“點茶法”和“茶宴”禮儀，日后演化為日本茶道。今天日本茶道中茶室的典雅布置、行茶的莊重禮儀以及以茶論道的風(fēng)格，依然有徑山茶宴的影子。

日本茶藝表演。中新社記者 富田 攝

南宋時期，留學(xué)僧到任何一處，便勤勤懇懇地“做筆記”。有的還繪制名剎的細(xì)節(jié)，大到建筑布局，小到家具陳列，絲毫不放過。之所以繪制如此詳盡，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回到日本，按“五山十剎”的樣子興建他們最高理想中的寺院。

最終，一本濃縮了南宋五山文化的《五山十剎圖》圖集就這樣誕生了，并跟隨日本僧人成功登陸日本，歷代寺僧紛紛傳錄手抄《五山十剎圖》。今天母本雖亡佚，但日本各大寺院仍保存著三十余種手抄本。

中新社：中國佛教中有哪些內(nèi)容，在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值得向全世界傳播推廣？

光泉法師：我覺得是佛教的慈悲、包容、感恩。西方的民主自由理念如果能加上中國佛教的這三個理念，就更完美。

所有事實和證據(jù)都證明，西方所謂的民主并不平等，他們所謂的自由，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佛教具有包容性。這不僅是佛教的特點，也是東方文化的特色。在歷史上，儒釋道之間雖然有諸多摩擦，但都沒有因信仰問題發(fā)生戰(zhàn)爭、大規(guī)模的殺戮。

東方和西方的感恩理念也不一樣。西方的感恩節(jié)，是感恩父母、長輩，東方的感恩已超脫了個體。如儒家倡導(dǎo)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一種為天下人服務(wù)的理念，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士大夫情懷。

東方與西方的慈悲概念也不同。西方的慈悲，是對于有相同宗教信仰的人而言的，如果是異教徒，就另當(dāng)別論。東方的慈悲，是對所有人的。我們常說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不管你我之間是否有仇有怨，都會放下恩怨，幫助對方解脫苦惱。

所以，在“走出去”的過程中，我們要向西方傳遞慈悲、包容、感恩的理念，把這三個要點融入西方所謂的民主自由中，國際可能會減少紛爭。

中新社：如今中國佛教“走出去”的情況如何？有沒有一些好的案例可以分享？

光泉法師：目前漢傳佛教在國際上的影響力不是很大，這和我們沒有大規(guī)模“走出去”有關(guān)。我們真正在國際上有影響力的僧人少之又少。

不過我們也在開展針對僧人的外語培訓(xùn)。如今，這個項目已開展四年了。杭州靈隱寺內(nèi)部也有不少法師能流利用英語、日語講經(jīng)。

但若想讓中國佛教“走出去”，我認(rèn)為以佛教文化的傳播為突破口比較現(xiàn)實。

2019年，中國佛教梵唄藝術(shù)團與美國中華佛教會主辦的“祈?！敝袊鸾惕髥h藝術(shù)音樂會，在美國紐約林肯中心上演。音樂會舉行了兩場，每場2700人且一票難求。來觀看演出的不僅是華人，還有很多白人。這和以前我們?nèi)庵v經(jīng)只有200多個華人的情況相比，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演出“大熱”是因為這場演出找到了西方主流社會比較喜歡的一種方式。演出邀請了一位白人僧人擔(dān)任主持人。這是一位很會搞氣氛的法師，能和臺下觀眾互動，一起學(xué)中文。現(xiàn)場觀眾的積極性一下子就被調(diào)動起來了。

之前的演出，觀眾是正襟危坐的，演員在臺上不敢隨意動作。有來自紐約的觀眾表示，觀看完音樂會有美妙、福佑之感，震撼心靈。

“祈福”中國佛教梵唄藝術(shù)音樂會在美國紐約林肯中心上演。中新社記者 廖攀 攝

此外，靈隱寺也與國際開展圍棋、茶道的交流。2009年，杭州市佛教圍棋文化交流中心在靈隱寺成立。第二年，日本佛教圍棋代表團就拜訪了靈隱寺，并連續(xù)開展了中日多屆混雙圍棋賽。后來，我們還組織喜歡圍棋的法師到日本、新加坡、泰國等地學(xué)習(xí)交流，以圍棋推動民間交往。

茶道也是一樣。之前我們在美國、加拿大和歐洲舉辦茶會，甚至還把茶會開到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舉辦了“靈隱之夜”。所以，中國佛教“走出去”，一定要找對路子，從全世界宗教傳播看起來，文化藝術(shù)肯定是宗教文化傳播一個很好的載體。我們也要用大家喜聞樂見的方式，開展文明的交流。(完)

受訪者簡介：

光泉法師，現(xiàn)為中國佛教協(xié)會副秘書長、浙江省佛教協(xié)會會長、浙江省政協(xié)委員、杭州靈隱寺方丈。曾發(fā)表(主編)過《禪茶：歷史與現(xiàn)實》《“禪茶一味”的濫用》《在發(fā)展中傳承佛教音樂》《禪茶文化論壇叢書》《杭州佛教文獻庫集萃》《坐看云起》等學(xué)術(shù)文章與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