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塘蓮》：以潔凈的色彩裝點世界

傅汝新的長篇小說《一塘蓮》(花城出版社2021年9月出版)敘述生動流暢，情節平中見奇，是一位成熟小說家的老練筆墨。同時我也發現這部小說還得益于傅汝新長年從事文藝批評的思維優勢。他明晰的理性思考使他對人物的行為邏輯有準確的把握，能將人物個人命運與歷史潮流之間的關系處理得游刃有余。小說講述的是三姊妹的不同命運與選擇，是大歷史與小歷史交織在一起的命運交響曲。

三姊妹生長在東北遼南鄉村的一個普通人家，父親盧四憑著祖傳的炒花生米手藝，將日子過得比一般農家要寬裕。三個女兒雖然性格各異，但都是聽話的孩子，她們每天除幫父親炒花生米外，還要在家里為營口卷煙廠卷紙煙。這樣一個普通家庭顯然希望這個世界平安無事，讓自己的日子不僅能夠正常地過下去，而且還能越過越好。但是他們所面對的大歷史是戰爭頻頻不斷，日本侵略者占領下的恐懼日子剛剛結束，身邊的槍炮聲再一次響起。

故事的核心是三姊妹的愛情和婚事，這也是她們的父親最操心的事情。三姊妹因為各自的愛情和婚事而被卷入歷史巨變的進程之中。傅汝新想表現“大歷史中普通人的命運”，看重寫一個普通人在大歷史的沖擊下是如何堅守的，堅守他們雖然平凡但原初的心性。大姐盧芳嫁給了方七爺，這是當地響當當的民間傳奇人物；二姐盧秋曾與共產黨奪取政權后的田鎮長相互愛戀；三妹盧云因為被東北民主聯軍遼南獨立師獨立團的高團長一眼看上，從此進入革命隊伍，成為一名軍人。她們的命運也因此發生改變，但傅汝新并不在改變上大做文章，而是在堅守上大做文章。盡管三姊妹的性格迥然不同，但傅汝新賦予她們同樣一顆善良之心。這可以說就是她們在一個守正的普通家庭里長年熏陶而成的。傅汝新以大量的筆墨來書寫她們的善良之心，這使她們在大歷史的強大力量面前，有了一種自主性。她們并不是一個被動者，也能作出主動抉擇。比如三姊妹第一次見到方七爺時，共同被他的男性氣質所吸引，認為嫁人就應該嫁這樣的男人。但盧芳答應嫁給他做三姨太，并非艷羨他的身份和財產，而是因為她感恩于方七爺豪爽幫助她的父親治病，并從土匪手中救出妹妹盧云。又如寫她進入方宅后，因厭倦了太太們之間的算計，便絲毫不留戀這里養尊處優的生活，該離去時便離去。后來方七爺被捕入獄，她又不顧個人安危為方七爺申訴。再如寫盧云參加了革命隊伍，她在艱險的戰爭環境中也與高團長建立起真摯的愛情，卻又恪守著傳統的道德斷然拒絕了高團長一時沖動下的魯莽行為，從而使兩人的關系有所疏遠。后來高團長連連遭遇不幸，仍然是盧云始終在設法營救他，牽掛著他。對于三姊妹來說，善良是她們的天性，對傅汝新的反復書寫，就像是在反復擦拭，使她們的善良天性變得越來越鮮明锃亮。

傅汝新為小說取了一個很特別的名字。他是把三姊妹當成蓮塘里的三朵不染纖塵的蓮花來書寫的。因此他筆下的三姊妹也非常喜歡蓮花，在她們家不遠處，便有一片蓮塘，她們經常來到塘邊嬉戲，尤其當蓮花盛開時，她們便在這里流連忘返，還會摘幾朵蓮花養在自己的閨房里。在傅汝新的內心，其實還裝著一個更大的蓮塘，這個大蓮塘就是當時社會，他把那些能夠守住原初心性的普通民眾看成是一朵朵蓮花，在風雨飄搖的狀態下，照樣開放和凋謝。這也正是小說的思想亮點。廣大民眾就像是那滿蓮塘開放的蓮花，她們一朵朵出淤泥而不染，以潔凈艷麗的色彩裝點這個世界，這便襯托出歷史偉大變革的光彩來。小說中的三姊妹出自平凡，最后回歸平凡，她們身上有著非常可貴和可愛的品質，這是具有廣泛群眾基礎的人生觀和倫理道德觀所凝聚而成的。

(作者：賀紹俊，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